七日的时间转瞬即过,对于林家这样的显贵人家来说,未免太过仓促了些,为了实现自己七日娶亲的承诺,林艺吩咐下去一应从简,一应繁文缛节、礼仪规矩通通放在一边,这不免让一些林家亲戚长辈颇有微词,婚嫁的六礼一下子就跳过前面五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通通省略掉了,直接就是等待最后的亲迎,在时人的眼里,这般婚嫁简直如同儿戏。但是林家的主人林言却没有异议,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过问这些事情,任由林艺去折腾。
而这七日对张家来说,同样显得快了一些,刘氏更是恨不得这七日永远都过不完才好。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张宅这几日被人踏破了门槛,甚至挤得张宅所在的胡同都水泄不通,张家夫妇几时见过这等场面,每日里收礼收到手软,一个丫鬟和一个薛贵完全忙不过来,刘氏又把女儿女婿都叫来帮忙,就算如此,也没有那待客的功夫,宅院狭小无法招待那么多人,来人通通都是扔下礼物留下名刺礼单就走,刘氏这些天笑得嘴就一直没合拢过。
相比前院的嘈杂,后院里沈雪的房间就冷清了许多,张行之和刘氏都知道沈雪的心事,多少有些愧疚,也都知情识趣的没有去打搅她。独坐房间里的沈雪依旧穿着素白的衣服,她手里拿着一件旧衣,专心致志的拆着线,那件青色的衣衫已经略微的泛白了,沈雪比划好位置,将布剪开,然后穿针引线,片刻功夫,一个式样精致的佩囊就在她灵巧的手指之下变了出来,原本佩囊通常都是颜色鲜艳的,用这青中泛白的布料做佩囊颇有几分怪异,但沈雪看向这佩囊的眼光却显得异常珍惜,她用手指磨挲了一阵子,才仔细的挂在了身上,然后犹豫了很久,才将那件拆开的青衣揉作一团丢开。
过了今天,就要嫁作他人妇了,再将余青的旧衣放在身边难免有些不妥,唯有如此,她才能保留一份可以看见的挂念。对于这场婚姻,周围的人都沉浸在喜庆之中,唯独她如同一个旁观的局外人一般,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割断她在这世上一切恩怨的一场交易而已,舅舅家六年的养育之恩当报,自己身负的仇恨也当报,而代价就是这场婚姻,等到一切无牵无挂时……沈雪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里写着一份期待……
这一夜,沈雪睡得恬静而无虑,第二天一早起来,她便将素白的衣衫叠好放在一旁,自觉的换上了大红的吉服,刘氏小心翼翼的进来看了一遍,见她神色平静,心里才总算的松了一口气,如今她一切指望都落在沈雪身上,就生怕这傻侄女临时反悔,她笑道:“这还是第一次见雪儿你穿光鲜衣裳,啧啧,果真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沈雪微微一笑,道:“舅娘取笑了。”
刘氏看了她一遭,这吉服虽然是换上了,但她脸上仍旧是清汤挂面,不着铅华,便道:“哎哟,看我这大意的,雪儿你这屋里怕是连胭脂水粉都没有吧,等舅娘来帮你。”说着就转身出屋,正好这些日收的礼物里面有些上等胭脂,她拣了出来,回到沈雪屋里,开始动手为她打扮起来。
拿起画笔对着沈雪柳眉弯弯,刘氏感觉有些无从下手,不禁笑道:“雪儿这模样倒是找不出什么好挑整的。”于是放下了画笔,只是在她白皙的脸蛋上上了些胭脂,嘴唇上涂了些朱红,刘氏后仰着头看了一番,啧啧赞道:“难怪林家的姑爷这般看紧你,这模样,怕是天上神仙见了也要动凡心了。”
刘氏一转头,看到门外一个小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便招呼道:“晓玲,什么事?”
这个叫晓玲的小女孩是邻家的孩子,因为张家在京城的亲戚中没有什么适龄的未嫁女,便让这个小邻居帮忙担任沈雪的傧相,晓玲才九岁,胖嘟嘟的脸蛋很是可爱,她答道:“刘婶,林家姑爷已经到了。”
刘氏笑道:“他倒是个心急的,敢情生怕新娘子飞了,”她站起身来道:“晓玲,你陪你雪儿姐姐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晓玲乖乖的应了,等刘氏出去后,她就一屁股坐到沈雪旁边,托着脑袋好奇的打量新娘子,道:“雪儿姐姐真好看呢。”
沈雪笑道:“晓玲才是个小美人,以后长大肯定比姐姐好看多了。”
晓玲小孩子心性,听不得人夸,闻言就开心起来,道:“真的吗?我也能有像林家姑爷这样骑着高头大马被人迎娶的一天吗?”
看到晓玲眼中的期待,沈雪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能得意中人相守,便是粗衣陋食又岂不胜过这鲜衣怒马百倍?只是这些道理,小孩子又哪能识得,她笑道:“你喜欢像他那样的男子吗?”
晓玲用力的点了点头,有点羞涩的道:“当然了,他长得又好看,家世又好,也只有姐姐这样美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晓玲目光中的向往落在沈雪眼里,她不由想起自己同样是在像她这么大年龄的时候,被一个男子打开了心扉,只是美丽的梦终究太短暂了些,沈雪看着晓玲的目光变得格外的温柔,轻轻道:“姐姐倒是希望你以后能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人……”
林艺心神不定的坐在客堂里,身边众人的笑语他一句都没有听得进去,他眼光不时的瞟向通向里屋的那扇门,张行之陪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见他这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这位身份显贵的大家少爷看来真是爱煞了雪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好得不好再好的侄女婿了,张行之这么想着,心里对沈雪的那一丝愧疚也就烟消云散,在他想来,沈雪的那一番不切实际的想法不过是小孩子的执拗罢了,时间一长,一切都会过去的。
刘氏走过来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去叫雪儿准备出门吧。”
“好!”林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显得过于猴急了,不免脸红了一下,周围的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刘氏转身走进沈雪的屋子,没多久,身穿一身大红吉服、头戴红罩头的沈雪就被刘氏搀了出来。林艺脸上红光满面,那笑容再怎么掩也是掩不住,不过他于礼不便相接,便前头带路,出了张家宅院,翻身上马。
刘氏和张行之送了沈雪出来,走到马车旁,沈雪突然停住,转身,伸手掀起头上的罩头来,对错愕的张氏夫妇盈盈一拜,语气平静的道:“雪儿谢过舅舅舅娘的养育之恩,今生都难报万一,只求来生再还了。”
张行之夫妇面面相觑,这话听着实在不怎么吉利,张行之没来由的心里一酸,勉强笑道:“这孩子,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来世今生的,没的叫人心里难受。舅舅只望你到了夫家,好好过日子,就不算辜负我和你舅娘的一番苦心了。”
沈雪又郑重行了一礼,这才重新盖上罩头,登上马车。张行之招手唤过车旁服侍的薛贵,不住的叮嘱他以后要好好照顾沈雪,薛贵嘴里应着,心里却老大不耐烦,巴不得立刻就离开这个破落的家,他熬了六年,总算是时来运转,让自家小姐遇到了贵人,薛贵一看有望脱离这个寒酸刻薄的主家,立刻找到沈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她出嫁时带上自己,好歹也在林家谋个差事做,沈雪心善,加上薛贵又是沈家的老人了,便答应了。于是就出现了这怪异的一幕,人家出嫁是带上陪嫁丫鬟,而她唯一带上的就是这个薛贵了,不过薛贵丝毫不以为羞,反而得意得不得了,他心里算盘打得好,只要自家小姐在林家得宠,那他薛贵还不是跟着水涨船高,前途一片光明?
林艺待这边话别结束,这才骑马绕马车三周,尽足了礼数,然后吩咐上路。啪的一声,车把式耍了个鞭花,那车轮就晃晃悠悠的滚动了起来。
……
余青和吴潇潇来到林府的时候,看到林府的气派不由得一呆,但见林府左右一里之处尽都张灯结彩,往来车马不绝,进出非富即贵,像余青和吴潇潇这样的身份未免就显得有点另类了,吴潇潇还好一些,好歹有个中州司马之女的身份,余青就是标准的白丁了,若非今日宴客不宜拒人门外,恐怕连大门都进不了。
好在刚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声音喊道:“邵兄弟!”余青循声看去,正是当日在酒楼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宗伟,他一走过来就看到余青身旁站着个明媚照人的女子,不禁眼睛一亮,殷勤道:“这位想必就是邵兄弟府上的吴小姐了,今日女宾在内院设席,吴小姐恐怕不识路吧,不如就让在下引吴小姐前去如何?”
吴潇潇在淮南就见惯了这般嘴脸的公子哥,闻言不咸不淡的道:“不敢有劳,我自己找下人带路便是。”
王宗伟一双眼睛盯着吴潇潇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眼光,看到余青在旁边,他不禁吃了一惊,道:“哎哟,这不是邵兄弟吗?几时来的?”
余青表情十分的欣慰,拱手道:“王兄好眼力!在下也是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