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害怕,我们便回去吧!改日再来看也好。”朱墨在她耳边低喃。
这一句话,也很是耳熟,似乎从前的时候,也有人曾经说过。但是,就像青袍先生曾经评论过的那样:“你虽然不聪明,但却是个异常勇敢的孩子。”她鼓起勇气,逼着自己沿着那小路一直走到那路的劲头。
先看到的,却是一个精美别致的小湖。那湖中,还有碧色的荷叶飘在水面上,曲曲折折,很是好看。那湖边,有一条系在一块大石上的小船。这湖面的远处,才是那海面。所以,只有摇着这小船过去,到了那湖面的另一头,才能真真切切地看见那辽阔的大海。
蒲英这时候却镇定了下来,冷静地去解那缆绳。朱墨一手按在她那解缆绳的手上,幽幽地问她:“蒲英,你决定了?”
她点点头,继续解那缆绳。
朱墨却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很郑重地说:“我会陪着你。”
小船在湖面上摇摇晃晃,两人都不会驾船,只能一人一边摇着船橹,极力保持着平衡。他们终于抵达了小湖的对岸,将船轻轻系了,缓缓走上那宽不到一米的岸。
海水轻轻拍打着岸,还好,今日海上的风,并不是很大。那海水,也是有层次感的。脚下的水,是那种带着黄泛着青的颜色,稍微远一些,是墨绿的颜色,但如果将视线放在遥远的海面上,就是那种像晴空一样的蓝色。两人小心翼翼地在岸上坐下来。
“蒲英,你刚才……在害怕什么?”这样广阔的天地,即使朱墨就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缥缈幽远的味道。
她沉默,呆呆地望着海面半晌,这才开始,回忆刚才那一刹那地动天摇之后,忽然被唤醒的那些回忆。
她其实,是有父母的。她的父母,是一对赤狐。跟洞邸中那只黄白狐狸不同,她的族人,在上古时候,曾经因缘际会,救了天族的一位地位尊贵的先人。那位先人传授给了她的先辈们一种独特的仙诀,让赤狐族得以成为位列仙班的神仙,而不是像其他狐狸那样,不得不成为一只妖精。
那时候,她大概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整日里被母亲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花园里跌跌撞撞。人人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九公主。”她那时说话还不大利索,但已经晓得扶住一旁的树枝,看着那行礼的人落落大方口齿伶俐地笑道:“平身。”事实上,曾经有大人当着她的面向她的母亲,一只美艳而丰满的赤狐笑道:“你们家的阿九,是不是除了会叫爹娘之外,就只会说这一句‘平身’?”
母亲不说话,只慵懒地笑一笑,随手端起一杯茶,懒懒地饮下去。
她却在一旁凝神认真想一想,摇摇头,口齿不清地说:“土豆蝈蝈。”
那妇人跟她的母亲先是一诧,接着晓得东倒西歪。她的母亲笑得连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颤,那样艳丽而倾城的美貌,让她看得呆呆地。
那一旁的妇人姿色也很是不凡,虽然容貌不如她的母亲,但那端庄淑雅而高贵的气质,都印证着她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仙。
忽然有一个已有三四千年道行的俊雅少年掀着帘子走进来:“母后,你们在笑什么?”说完又眉目不悦地瞪她一眼:“小笨猪,我不是土豆蝈蝈,我是梧蔸哥哥。”
她也很是不悦,她明明是一只将来可能像母亲一样美艳不可方物的赤狐,分明不是什么“小笨猪”,于是她指指自己,摇摇头,然后指指他:“土豆蝈蝈,小笨猪。”虽然旁的音也许发的不对,但那“小笨猪”三个字发的着实清晰,字正腔圆,完全是照着他刚才的说法念出来的。
两位大人又是笑得前仰后合,少年面上,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埋了头,也不说话。
她忽然有些惶然,怕他生气。在原地站了半晌,终于还是跌跌撞撞奔过去,拽住他的袖子:“土豆蝈蝈。”然后指指窗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蹲下,将她抱在怀里,慢慢掀起帘子,出了院子,去山上摘野果。
山上有很多很多的野果,很是美味可口。他在这里呆了三个月,尝过了这座山上几乎所有品种的野果。托他的福,她也吃过很多好吃的果果,所以每次看见他,都会嚷嚷:“果果,果果。”
旁人都以为她又叫错了“哥哥”,他却很快就能领会到,当她说“果果”的时候,是要吃野果,叫“土豆蝈蝈”的时候,才是叫他。不管他纠正了多少次,她也不能正确而流利地发出“哥哥”的音,所以他只得一直顶着“土豆蝈蝈”的名号在赤狐族中行走。
不过,说也奇怪,她一向很少黏人,从前的时候,只黏母亲,她的父亲时常有公务要办,所以她每次都是等父亲闲下来的时候,才摸索着爬到他的腿上,用一双渴望的眼神看着他。她的父亲便笑呵呵地将她放在膝上,一边用下颌的胡须扎她,一边唤她:“阿九,阿九。”
母亲有时候,也不得闲,要接待来来往往的客人。
她这个时候,也会很乖地自己坐在一边玩,拿到什么东西就玩什么东西,有时候在地上滚一滚听声音,有时候使劲晃晃,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都见她手中抱着东西,直到玩腻,才肯将那东西交给大人。
但是,自从土豆蝈蝈跟随他的母后来到赤狐族作客,她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手脚扒在他身上,再不肯轻易放下来。那少年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相反,对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是很迁就的。
有一次,她在窗外,听见他的母后对她的母亲说:“我们梧蔸,没有旁的兄弟姐妹,他父君对他管教极严,从没有功夫跟那些堂表兄弟姐妹们一起玩。在这里,看他玩得这样开心,真是舍不得再将他带回去。”
她的母亲听了,半晌不作声,末了,只长叹一口气。
从那以后,她便时常缠着土豆蝈蝈满山乱晃,有时候让他爬上树给她摘叶子,有时候让他爬上半山坡,只为了给她寻找一朵最好看的野花。
他每次总是先不耐地瞧她一眼,撇撇嘴,嘟囔一句:“磨人精。”却又步履生风地去帮她满足愿望。她坐在草地上,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