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祁去到择木斋取鸟粪的时候,紫衣人这一回竟然主动开口叫住了她。
往回都是取了鸟粪给她便不再言语,顾自捣弄那些蓝色果子去,怎的今日如此好的兴致要同她讲话?
“已过五日,漠离可曾好转许多?”紫衣人眉心微锁,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再过一两日应该就可以下床走动了。”敢情这人是担心漠离才要同她讲话的。
紫衣人的眉间却不见丝毫的松懈轻快,反而微微锁得更紧些。
“他好了,你不高兴?难不成你与他有仇,巴望着他好不起来?”
“胡言妄语!”紫衣人的口吻中倒少了初见时候的不屑不羁,多了几分凝重和严肃。
听这口气,好像是真有什么不好的事呢。
“那既然不是这样,你干嘛愁眉苦脸的?”
紫衣人抬头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蹙眉道,“蓍草的卦象,于漠离不利。”
!!!
听他这么一说,不知不觉间,孟祁的眉头也开始锁紧。
“不利?怎么个不利法?”
紫衣人的眼眉低下去,“血光之凶。”
“就是说,他会死掉么?”问出这一句,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竟然有一阵慌乱无措的恐惧,徒然袭上她的心。
“未见生迹,亦未见必死之相。”
“那到底是什么嘛,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古人说话真是别扭,急死人了都。
紫衣人抬头,一双灰褐色的眸子淡淡映入孟祁的眼底。
“有破解之法。”
有解不早说!
“那怎么解?快告诉我。”
“须寻得一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去哪里找,是不是找到了他就不用死了?”
紫衣人眉心再次紧锁,“那女子,已然不在世上。”
……!
“就是说,他必死无疑?”
“……”紫衣人沉默下来,灰褐色的眼瞳尽是寂灭苍凉。
看他这样的神情,孟祁也算明白了——这一次,那死男人大概是逃不过一劫了。
没有救了么?
当真,只能看他死?
“会不会你算错了,占卜这种东西,也有不准的时候……吧?”她这样问,这种侥幸的心理在绝望无助的时候,总是会显山露水。
四肢已经开始发软,她从来没料到,竟会如此牵挂那个人的生死。
上次他为她受伤,原以为只是因为如此才担心他——她一直都是这样对自己说,可是现如今为什么这种担心却还要比原先强烈了许多。
好像不知不觉间,他在她心里已经有些分量了。
果真当他是朋友了么已经?
“孟祁,托你一事。”紫衣人叹息道。
“呃?”
“漠离自小凄苦,少时离家,鲜得护佑,山上度日清苦之极,亦无甚欢愉可言。二日之后他的生辰,望你能令他开怀愉悦,也不枉,人世轮回一遭。”
也不枉,人世轮回一遭……么?
听这一番话,孟祁又回想起幻境中那些独自凄凉哀伤的背影,那种触目惊心的空洞和寂寞,究竟让人情何以堪。
是怎么从择木斋走出来的,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只觉得眼前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一直走一直走,是不是可以走到某个不用回头的地方,躲在那里什么也不用想不用看不用听。
也不用面对如此的生死,别离。
然而又能逃到哪里去?牵挂的人也还是会牵挂不舍,她也还是这个孟祁,无处可逃的。
“孟祁。”
悻悻的回头,无精打采的她一眼就看见了身后的清风。
“清风师兄?找我有事?”
清风走近一些,笑道,“可是要去替师叔熬药?”
“嗯。”
“如何这般怏然,或是师叔身子欠佳?”
她懒懒的摇头,不想再与他多言,只是沉默。
“你也不必如此丧气,二日后乃月盈之日,你且扶师兄去到北面空旷清新之地,配以呼吸之法纳入些月华精气,可助师叔速速恢复。”
“二日后?”那不就是,他生日那一天么?
有圆圆的月亮,有空旷的开阔之地,再给他好好的过一个生日,他会不会开心呢?
“那个……师兄,这里又没有面粉,奶油之类的东西?”
“面粉,厨间或有,乃由何物,却未曾听闻。”
“晚些我自己去厨房找吧,谢谢师兄。”
她转身走开,这个人的气场也给她不怎么愉快的感觉。
她决定了,要给他做一个生日蛋糕,然后给他过一个很好很强大的生日。
那这样,他会不会开心呢?
……
看孟祁走远,清风折回到择木斋。
叩门,却并未有人来应。
“寒榣长老,弟子清雨求见。”
门内闷闷传来淡然一声,“何事?”
“二日后便是五月十五,长老可要做祭祀?”
“越清何在?”
“师尊云游,尚未归来。”
门内沉默良久。
果然,没有师尊合力,即便是寒榣长老也镇不住鹣鲽。
所谓邪剑,也不过如此叫人一筹莫展了吧。
甚是有趣。
“且去备祝祭之物,后日子时于祭坛待吾。”
“是。”
清风应声。
祝祭,可笑……
竟然准备牺牲掉他人来保全这个昆仑么?
若是大义便该如此,又为何铸造不祥之剑,如今东窗事发,便借口大义来屠人性命?
当真可笑之极!
“清风可还在?”
“静候长老吩咐。”
……
“罢了,无事,你且去吧。”
这声叹息,清风听得一清二楚,如此深重无奈的叹息,他也是第一次从向来稳重沉着的寒榣长老口中听见。
与其说是惋惜,不如说是哀悼,反正……他迟早是该死的,不是么?
“清风此来,有事上禀长老。”
“且说。”
“听闻波斯大军已悉数撤离中原,苏辙此人向来诡计阴谋不胜枚举,清风有意查探敌情,无奈漠坤师伯忙于山上大计,不敢相告使其劳心,只望得长老允许,容清风下山去往波斯边境查探虚实……”
……
“实乃漠坤不许你私下昆仑,你这小徒信口开河,吾不屑再与你多言,若你要下山去,便去,即是籍吾之名离开,吾亦无所计较。”
清风已然僵硬的嘴角冷冷抽动了一下,他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做了一个揖,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了择木斋。
门内,紫衣人叹息不止,灰褐色的眼睛于不似人间的清澈高冷中,幽然泛出凛冽森寒的决绝,似无奈又带些许无法挣脱的悲哀。
都是缘了一个错误的开始,才会铸成如此这般不可救赎的罪过吧?
漠离那个孩子,究竟,究竟真正拥有过什么呢?
一把冰冷的圣剑而已。
一把冰冷的剥夺了他所有一切爱与恨,将他的命运的开始同无可奈何的结局联系在一起的,圣剑。
除此之外,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曾得到。
爱,或者恨。
该结束了吧,老朋友,这一错,殃及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又孽了多少人的生离死别爱恨纠缠。是我们错了,或许?
鹣鲽,就由我来结束,漠离这孩子,就由我来了却。
早该如此,早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