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在梦中沉溺。
梦里的笛声暗飞,似乎在引导着她朝着某个秘密走去,她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时间突然凝固,世界失却声音。她看到,在那洞里,高高的烛台上,一颗明亮的夜明珠正泛着淡蓝的光。石阶铺成的长廊里,映着迷离的光影。那个穿着雪白的衣衫的男子,就那样站在少女的身后。
那少女面对石壁跪着,手中的凿子一下下地戳在石壁上,手心磨出的血泡破裂,一丝丝血慢慢渗透。男子无神地看着,白衫下的身体却如绷到了极致的弦,似乎只要那白衫里捏紧的手一松,他就会像利矢一般朝着少女冲上去。
“凌晔,你来了。”那少女没有回头,却朝着金瑶的方向笑望了一眼,依然继续戳着手下的石壁。
“你疯了!”那个男子痉挛的声带似乎压抑到了极点,看着那少女,那声音似乎风淡云轻,却承载了太多的愤怒和悲伤。左手扶着石壁,指甲已经嵌进石壁中,右手掩在袖中紧攥成拳。
“他们今天成婚了吧,真好,这样就好了。我不过是不该出现的那一个,你说呢,凌晔?”少女浑然不觉那男子的失态,仰起头来,澄澈的眼睛里似乎流着无尽的忧伤和愤恨。看到了那个少女的脸,金瑶猛地捂住了嘴巴,震惊地看着那个少女。
那个女子,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是谁?
一个丫鬟急匆匆地从石阶跑了上来。金瑶吓了一跳,慌乱地闪到了一边,那小丫鬟却似乎没有看到自己一般,径直朝着男子走去。那男子见到小丫鬟,脸色凝峻。
“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那男子伸出手,似乎要去碰触那个女子的脸,却最终还是放下了。
女子只是微微牵起嘴角,并未说话,点了点头。男子回头,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猛地回头离开。
“你是谁?”四周一片安静,金瑶听到山间有石门关闭的声音,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少女似乎听不到她的话,略微抬手,随着衣袖的滑落,露出了她的那双修长无暇的手,在那手臂上,缠绕着无数细碎的伤口,宛若千足蜈蚣一般,狰狞可怖。
“莲瑶,心不动则不伤,他早就这样告诉你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少女的嘴角漾开了凄冷的笑。不知道为什么,金瑶总觉得一阵阵心碎和绝望突然从心底而生,一股股悲伤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压在她的心头,眼泪竟然是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怎么会这样?金瑶的心震惊了,那样的感情是谁的?不会是她金瑶的!
可是为什么我会难过呢?
金瑶猛地摇头,却甩不掉心中的那突然入侵的悲伤,抬头看向那女子,果然,她一脸的哀伤,眼中的泪一滴滴滑落。那女子全然不顾,只伸手一丝丝地触碰着那石壁上刻着的凿痕。金瑶猛然间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些感情,应该是从那个女子那里传来的。金瑶为自己的这种猜测感到害怕,这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她的痛楚自己可以感受的到?
金瑶看着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却看不见她。金瑶看到她拿起了那个铁凿子,又继续在石壁上凿了起来。那石壁上,渐渐现出一个字来。
真。
“真”?金瑶偏着头看着,听见了石洞外的石门关闭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巨吼,似乎是野兽的怒吼一般。
那少女忽然就趴在石壁上掩面哭泣起来,金瑶的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烦躁,就凑近那女子,想要安慰她。她的手刚刚伸出,那女子猛地抬起头,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金瑶的手一滞,震惊地看着那个女子,以为她发现了自己。那女子却透过她的身体,直接看着她身后的人。
金瑶回头,就看到一个女子殷勤地奉上刚沏的热茶。那容貌有三分似素竹,金瑶的胸口添堵,看着这四周完全封闭的石洞,完全猜不透这究竟是在哪里,自己又是谁。
“公主,是主子要奴婢送来的养生茶。”那像素竹的丫鬟战战兢兢地端着茶走了进来,那少女的眉一皱,看着那个丫鬟。那丫鬟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仍然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她连看也没有看,径直就喝了下去。那丫鬟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在那少女的背后悄悄地舒了口气。金瑶觉得有点不对劲,猛地凑近了上去。果然,在那杯底有一层红色的茶底。金瑶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以后不经传唤,不要随便进来!包括你的主子!”
那少女衣襟随风而动,连束起的长发也笔直扬起。那丫鬟惶恐地看着,悄悄地退了下去。
洞内慢慢飘逸着一股香味,金瑶闻着,总感觉像是那般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味道。
那少女静静地立着,手心的凿子依旧在石壁上凿着。慢慢地,又一个寂字出现了。少女的手已经血肉模糊,金瑶看着她的样子,难掩心中的无尽悲伤。却依旧静静地站着不动,四周的火光跳跃,映着她的那张苍白的脸。
没有多余的举止,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有最简单而有力的动作。她的凿子在石壁上那样一笔一划地刻着。抓着铁凿子的手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随即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痛苦。金瑶看着,似乎那股从心底涌出的痛也蔓延而上,直逼她的眼角,泪就那样一滴滴掉下来。
最后一个字,她刻得已经十分困难了。她的嘴角溢出了血丝,是毒发作了吗?金瑶的心揪紧,眼角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少女,心中担忧着她,看着那张酷似自己的苍白清丽的脸,心中的恐惧一点点扩大。她中毒了,一股不祥的阴影笼罩着金瑶。
少女渐渐力气不支,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却不肯放弃手中的凿子。她攥着,闭着眼睛,一笔一笔地刻着。即使是这样,她的另一只按着胸口的手却已然失去了力气,慢慢地松开了抓着的衣襟。
最后一笔……是一撇。
“千里相思一撇消……一撇消…..咳咳咳咳……”那少女的咳嗽引得身体里的血液上涌,猛地一张口,一股鲜红的血团喷射在了石壁上,染红了整个石壁。那少女抬起头,看了一眼石壁上的字,似乎要伸出手去触摸,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倒去。
金瑶急了,慌乱地跑了上去,就要扶住少女下滑的身子。她的手却穿过了少女的身体。
是幻像?!她在哪里?梦里吗?
金瑶惊住!可是为什么感觉那么真实?
洞内的夜明珠忽然暗了下去,空荡荡的石室里,只留下少女沉重的喘息声。石门一声巨响,金瑶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一个男子冲进来。
“不——”那男子失控了,朝着身后跟着的人吼道,“掌灯!给朕掌灯!”
火绒将烛台的蜡烛点起,那男子猛地抱起了地上的少女。金瑶这才注意到,那个男子身着一身红装,俨然是一副新郎的装扮。看到了少女嘴角的血,男子的眼中骤然凝聚着阴冷的杀意。
他的手颤抖着伸出,又颓废地落下。他欲将内力一点点注入少女的身体里,却被她的体内凌厉的灵气反撞了出来。感受到了那反击的力道,男子惊疑不定,抱着少女的手臂也僵直了。
“莲瑶——莲瑶——”男子的眼中溢出了泪,喃喃地低下头,握住了那双血肉模糊的手,轻轻递到了唇边。石台的蜡烛影影绰绰,映着他明灭不定的面容。
金瑶看着男子的那张熟悉的脸,却想不起来他是谁,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眼睫毛颤抖着,眼睛缓缓睁开。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少女的手忽然按在了男子的百汇穴上,轻轻发抖。身侧的几个侍从见男子受制,脸色大变,就要冲将上来。在一瞬间,那男子的身体也僵住,浑身散发着无尽的冷意,几乎忍不住就要跃起拔出腰间的剑。
只一瞬间,他似乎又反应了过来,挥手示意,那些侍从退后。饶是如此,男子的额头还是冷汗涔涔,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女。
看到了男子的反应,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从他的头顶落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她一笑,浑身上下就剧烈地起伏着,血液又渗透出来。
“别说话了!我给你驱毒——”男子的声音未落,就听到少女嗤嗤的笑声,按在男子见识的手决裂颤抖,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
“你——很不错——决断,狠厉,干脆。你用最简单的方法……却让我们莲之族的人……永远无法开口。”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潮红,“你可知道……在我莲瑶看来……龙脉……什么也不是……”
男子的眼中闪过诧异,猛地抬起头看着女子。少女的声音一下子轻了:“莲之族的人……世世代代守护着龙脉。只可惜……我莲瑶遇到了你……”
男子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张口就要解释:“不——莲瑶——不是——”
女子摇了摇头,掩住了他的嘴:“你……不要骗我了……回去吧……龙脉……从此……绝迹……”
血染红了她的白衣。金瑶以为那只是错觉。
她看到有血从少女的嘴角沁出,随即再也难以压制的咳嗽,点点溅在她落雪白的衣襟上,染出大片红霞。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犹如一触即碎的琉璃,依稀间有了大限到来之时的死气。
“莲瑶!”那个瞬间的恐惧是压顶而来的,男子只觉忽然没有了力气,想要站起来,却踉跄着跪倒在地上,他用手臂支持着身体,伸手去拉少女的衣襟。
然而少女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无声地迅速按下了石壁的某一处机关。石壁开启,她无声地迅速后退,一用力身子便后退着,石壁门擦着她的衣襟轰然关闭,只将一角白衣压在石门下。
男子踉跄着站了起来,猛地捶打着石壁,心胆俱裂。石屑纷飞间他的手臂和额头瞬间变得血肉模糊,鲜血直流。
那样的绝望几乎令他崩溃,金瑶就站在他的一旁,感受着石壁内的女子浑身忍受着的剧毒的痛苦,还有心灵的折磨。
她死了吗?是不是就要死了?在那巨石后面悄无声息地逝去,从此不再与这外界有任何的联系?
金瑶抬起头,看着石壁上带着她血迹的字。
真寂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