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快步跑到父亲洛文远身边,见父亲面如金纸,嘴唇苍白,被一众手持盾牌的将士拱卫在中间,慌忙上前抱住父亲的右臂,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刚想对父亲说什么,却见父亲轻轻的看了自己一眼,就软倒在了自己身上……
洛湘紧紧的抱着父亲的右臂,站在父亲洛文远身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父亲魁梧的身躯,随着拱卫着父亲的将士们,慢慢的往车马处退。
洛湘偷偷的在父亲满是泥沙与鲜血的袍子上擦拭自己的泪水,好不让身边的众将士、那些父亲的部曲看到。
那宇文老匹夫被斩于阵前,对方军中已没了主帅,那群跟着宇文老匹夫东征西战十数年之久的亡命之徒们,也没了章法,只是却不退反进,各自为战,各个将士都大喊着要为太师报仇,比之前更玩命的冲向洛文远的军阵之中。
这一方洛文远也身受重伤,倒了下去,幸好阵脚未乱,众将士谨遵号令,步步紧缩,又把方才宇文老匹夫带头冲阵撕裂的口子填了上,将那些亡命之徒又挡在了杀阵之外。
车厢内,洛家的小主母,再也难掩戚容,强颜欢笑,此时看着自家夫君躺在自己腿上,昏迷不醒,有进气没出气,泪水滴答滴答的就落了下来,一旁的洛腾儿看见母亲哭,又看到父亲如此,咧着嘴就大哭了起来。
车厢外,仍是厮杀正酣。
洛湘爬在父亲身上,感到父亲的越来越冷、越来越冰冰凉,心中便越是害怕,小儿年少不知生死离别,只是凭着本能,觉得害怕、难过。
马车外,一员将军也是面露戚容,垂手而立,隔着帘子,对车厢内,自己的主母大人言,“敌军势大,李大人的兵马再不来援,弟兄们就要撑不住了,还请主母定夺!”
“定什么定!就是咱们还剩下一个人,也定要多拉他几个人,同去见那阎王老子!”洛湘猛然抬头,在车厢里大声喊到,他刚才哭了半天,此时声音已然沙哑,这般大声说话,竟给人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凛然感来。
洛湘的母亲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装出一副凶狠模样的儿子,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此番前往襄阳洛氏族地,随行的都是府中家将,其中许多人祖祖辈辈都是洛家的家将、家丁、佃户,自己一介外姓女子嫁入洛家,就算让他们不要管自己母子,各自突围去,也定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就此独自逃去……
马车外,那将军听到车里是一声音沙哑稚嫩的男子说话,就愣了一下,一转念就知了是小主公,立刻答了声“喏!”转身离去。
洛湘也不再抱着父亲哭泣,起身拿起父亲的宝剑,就要出去,那小主母赶紧问他,“你又要做什么去?”
“父亲昏迷不醒,我要让众将士看到我还醒着!”洛湘稚嫩的脸庞,还带着方才那宇文老将一掌打出的红肿痕迹,此时强做出一份镇定坚毅,说罢便撩开帘子,走出了车厢。
洛湘也学父亲的样子,站在马车之上,当即就又有几名小将苦劝他回车厢之中,言外刀剑无眼,面不安全。
洛湘小脸一绷,怒道,“敌人又无箭矢,我身处自家阵中,如何不安全?你是笑我洛家部曲抵挡不住敌人么!”
马车旁,身旁众侍卫尽皆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将巨大的盾牌摆开,严密的把自家小主公护在其中。
洛湘看着战场上,近在咫尺的血腥厮杀,迎着风,泪水忍不住的就往下流,又强制镇定,让自己在马车上站的笔直,好让众将士看到自己。
洛湘将目光投向远方,去寻找刚才父亲数次提起过的,那十里外的李靖大军,期望能看到有援军奔驰而来的身影。
这一看不当紧,洛湘的目光就再难移开,不是看到了十万大军,也不是看到了大股援军,而是看到了远方天际尽头,有一人迈着大步走来!
若是按常理,远方天边的一个人,应该是难以看到才是,可洛湘偏偏看到了那人,而且看的无比清晰,那是一个高扎道髻的道士,一身宽大非常的灰白相间的破道袍,道袍上面还补了数个各色布块做的补丁。
洛湘赶紧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老道,那老道的身影更是清晰了,彷佛片刻间又离自己近了许多,那老道说不清到底有多大年纪,脸上有皱纹,皮肤很干净,大袖翻飞,如在天上奔走一般,一步彷佛就跨越了很远的距离。
洛湘看着那老道,那老道竟彷佛也看到了洛湘一般,还冲洛湘笑了一笑。洛湘惊讶非常,就想撩开车帘去喊母亲也来看那老道,忽然想起自己还有重任在身,要让众将士看到自己,这才作罢。
就这片刻,那老道彷佛便又走近了许多。
只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老道便到了两军阵外。洛湘想大声喊他,让他快点离去,这边危险!却忽然想起,自己与那道士相距很远。洛湘刚动了动嘴唇,那老道彷佛便知了洛湘的意识,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嘴边做了噤声的姿势。
洛湘知那老道的意思,便只是瞪着大眼睛瞧着。
见那老道大步如飞,便到了两军厮杀的阵外,也不绕开,仍是如履平地一般,大步走入了阵中,身旁尽是以命相搏的将士,也不见老道躲避,却偏偏没有一刀一剑是朝那老道砍杀去,阵中双方将士,竟都彷佛看不到那老道一般。
那老道每一步都似平凡无奇,如在自己庭院中散步一般,每一步又似玄妙非常,数步就走出了寻常人十余步的距离,而且每一步迈出,都恰恰没有那正横刀向敌的将士。
洛湘看的神奇,不知那老道是在变什么戏法,凝神去看那老道的脚步,只数个呼吸间,就觉得头晕目眩,慌忙去看他处。
不足片刻,那老道穿过了洛家众将士的杀阵,到了洛湘身前。洛湘只觉得眼前这老道有种说不出的神奇来。
马车旁的众侍卫却齐齐慌乱起来,直觉眼前一花,就多了一个老道!这还了得,若是敌方将士,这般轻易突破重围,杀了进来,自己这一大意,主公性命岂不成了儿戏。纷纷将手中刀剑砍杀向那老道。
“快快住手!快快住手!”洛湘在马车上连声大喊,唯恐众将士伤了那道士,他可是亲眼看见,这老道并非是敌人,而是从阵外走进来的。只是小孩子,此时还未想明白,这老道既然穿过军中厮杀正酣的战场,都如履平地,又如何会畏惧这几柄刀剑?
护卫在马车旁的众将士都犹豫着该不该住手,但终究是没有砍杀向那老道。
“道长,您是来救我父亲的么?”洛湘站在马车上,急切的问道。
那老道只是一笑,道,“我是来救你的。”
“我不需要您救,求您救救我父亲可以么?”
“你这个小娃娃,救人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你又怎知,我是来救人,不是来杀人的?”那老道双手笼在大袖之中,背在身后,也不理会身旁满怀敌意盯着自己的众将士,只是笑盈盈的看着洛湘。
“道长从天上走来,自然是好人,是来救人的!何况我不需要道长来杀,敌军势大,一会我便要死了。求您救救我父亲,他可好了。”洛湘看着那老道,想了想,一字一顿的说道。
马车旁,众将士,听小主公满口胡言乱语的和那老道对答,都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解何意。
那老道听了洛湘所言,脸上显出三分宽慰的神情来,轻叹了一声,道,“难为你有这孝心,只是老道我既然来了,便不要再言什么将要死掉了!快引我见你父亲吧。”
洛湘听了就是大喜,忙让众将士让出一条路来,亲手撩开了车厢帘子,又说道,“家父就在车厢中,只是已昏迷了过去。”
那老道仍是站在马车下,盯着洛湘看,细细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孩子,也不往那帘后车厢中看一眼,听洛湘如此说,问道,“你为何不先去车厢之中,与家人说明老道我的来意?”
“将士们还在浴血杀敌,我自然是要站在这里,让他们看到。”
老道慈祥的一笑,道,“你这孩子,到是有趣。罢了,罢了。”说着,右手一扬,大袖一挥。
远处杀场之中,平地就卷起一股狂风来。那大风一起,四方飞沙走石,大树都被连根拔起,天空中云雾翻腾,原本火红的烈日,顷刻间就被乌云掩盖,端的是遮天蔽日!
众将士被那忽来的大风吹的东倒西歪,黄沙打在脸上,痛的睁不开眼睛,再难厮杀。洛文远这方,诸位将军慌忙鸣金收兵,依着号令,向着车队这边聚拢。
眨眼间,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一种颜色,黄天漫天,充斥着整个世界,天空都不见了,更莫提太阳云雾。又片刻,天地间就黑如深夜一般了,四方尽是呼啸的大风之声,再难看到敌军在何处了。
洛湘与身旁诸位将士,都被这一变故,惊得看傻了眼,再看向那老道时,眼神之中都是如看神仙一般了。
洛湘只觉得自己如在梦里一般,慌慌张张的撩开帘子,去喊母亲。那自幼胆大非常的、自觉见多识广的洛家小主母,也早已知晓了车厢外的变故,被那老道带来的天地异象,惊得说不出话。见幼子进来,只是说,“快请道长!快请道长!”
那老道一步跨上马车,也不进车厢,只是抛给洛湘一个火红色的小葫芦,淡淡的说道,“给你父亲服下一粒即可。”
那小葫芦只有拇指大小,红得如同琉璃浴火,似玉似木,如同燃烧的火苗一般生动,一看便非寻常物件。
洛湘对那老道的神奇,深信不疑,赶忙从那小玉瓶中倒出一粒淡青色的黄豆大小的药丸来,与母亲一起,手忙脚乱的将父亲扶起身来,服下药丸。
说也神奇,洛文远刚服下那药丸片刻,就转醒过来,依靠在自己夫人身上,咳嗽了两声,一睁眼,就瞧见了站在车厢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老道。
“道长……”洛文远看见那老道竟也不惊讶,彷佛早就熟识一般。
那老道只是笑,道,“你既然已经醒了,此间俗事又已了,便随我去那山中修养几日去吧!”
“文远正要拜谢道长救命之恩。”说罢,便挑开车厢的窗帘,吩咐马车旁的将士,自己先行一步,让他们自行回襄阳去。
那老道见洛文远安排好了诸事,便在车厢门外坐下,拿起旁边驾车用的大鞭,凌空一抽,大喊一声,“驾!”
马车便飞驰而去,也不避众将士,也不会撞着人,就如老道来时一般,顷刻间便跑出了方才两军厮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