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凉颜眼底的笑意一点儿一点儿地淡了下去。不知为何,面对他的玩世不恭和故作轻浮,突然心生恼意。掀开车帘,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直往脖子里钻:“老伯停车。”
“你要去哪?”笑意淡去,眼底阴骛渐生。
“我想静一静。”说罢,便跳下马车,向一侧的僻静小路走去,绵绵细雨落在她墨黑的发间,蒙上一层细小的水珠。
他抓过一把油伞追了上去,问:“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是啊。刚才不是还不是浓情蜜意吗?可是如今怎么又讨厌上了?就好比之前的他们还在斗气,转眼却又有了肌肤之亲。
“楚云墨,为什么我们每次都像永远不会和好,转眼却又什么事情都像没发生过一样?”此时的她还足够年少,不知如何在所有人面前都好好隐藏和控制自身的情绪。
“这样不好吗?”英俊的少年敛着一张脸,眉目间满是戾气。“人生苦短,何必事事较真?”
“那就当我无理取闹。”连她自己都打心眼里认为是情绪作祟,同样她对这般冷热的自己感觉生气,却无可奈何。
“颜儿。”他将油伞塞进她冰凉的掌间。“那就静一静吧。”
转身向另一边没有她的尽头走去,唇角扬起难以形容的古怪笑意。
昨夜,他听到了。
在那小书童如痴如醉靠近她的时候,倚在暗处的他听见了妇人如蜜一般甜腻的声音。“明日你可装病不去,让我陪云墨去……”
“为何?”
“因为……”然后他在这两字间打晕了那满脸痴迷的小厮。他不承认他害怕那个答案,只是不想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点点崩溃,再浪费时间去寻一个新的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个人实在太孤独了,所以我们必须信任一个人,从而获得一些温暖,哪怕是一些自以为是的幸福。
但是自私如他,收获温暖却不愿付出代价。所以宁肯将她戳痛,也不愿自己伤到一丝一毫,哪怕是一个软弱的表情都不愿拥有。
人无完人,饶他楚云墨有万般好,但终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便是——自私。
“楚云墨,你不过是觉得孤独。而我就像你赡养的宠物,高兴了就亲亲我,难受就抱抱我,觉得在这个炎凉的世间还是有依可靠。”冷笑道:“我凉颜纵使有千般迟钝也是人。”
说罢,两人背道而驰,一白一灰,世界两端。
宁氏窝在圈椅里,整齐的发髻梳得高高的,一只玉钗插【以防和谐】过,配上暗色的锦衣,实在雍容的紧。丫鬟的手轻轻在肩上捏揉着,她抿了一口清茶,斜睨着凉颜,轻言细语道:“若儿,这云墨可是还未回来。”
今日的她一身素衣,坐在对面桃木椅上,神情不悲不喜,使人看不出情绪。
“有些话大娘早就说过了,如今多说无益。若是一日,云墨从外面找回一些不三不四的姑娘,到时候你可别怪大娘以前没提醒你。”
她莞尔道:“为人妻自然要尊夫敬孝,不管云墨做什么决定,若儿都应当是支持的。”
“弟妹这句话就不对了。”坐在一旁久未说话的安懿之笑道:“男人就像面粉,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就好比水,这面和得好与不好,全靠这自家妻主的擀面棒能不能挥得八面玲珑。”
“若儿愚钝,还请大嫂赐教。”她笑得妥帖,既不虚伪又不谄媚,整个人恍如雪峰之巅一般清雅脱俗。
安懿之浅笑不语,心里却暗道,这徐若儿还真能装!自家男人都夜不归宿多日还能如此沉得住的气,嫁进楚府的女人果然都不能小瞧!
“若儿。”宁氏叫的好不亲切,眼角绽放着细纹。“听说云墨这段时日都和旌生在怡红楼留宿,你当真不去管管?”
恐怕想着这徐若儿气数已尽,宁氏和安懿之的态度难得柔和起来,而凉颜也恰当适宜地表现出“弃妇”的低眉顺眼,每日请安,日日在家中刺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那日她冒充书童偷溜出府的罪行都既往不咎。
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宁静舒坦。如果不是她们日日在耳边提云墨的种种混事,还怕更要好过的多。
“那婆婆您的意思是让若儿带着家丁,形如泼妇一般把云墨给从怡红楼给揪出来?”凉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刺绣。“何必呢?这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我又更没有大嫂的半分贤良,哪值得云墨像大哥一样放弃一整片森林呢?”
这是楚府偏厅。三个深宅女人个个面柔似水,心里却各有思量,嘴里的话更是夹枪带棍,谁也不乐得轻松。
宁氏和安懿之相识一眼,转即轻笑出声。“弟妹可误会大娘咯。这番话可全是为弟妹和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子着想呢。”
三人的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凉颜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凉颜扶着小腹起身,轻笑:“这小坏蛋又在踢我了呢!既然如此,若儿就告退了,不打扰大嫂和婆婆喝茶的雅兴了。”
园中的枯枝已经长出嫩芽,淡淡的日光在碎石子铺成的小路,恍惚间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走进墨院,唇角的笑容终是淡了,进屋,取下腰上的筲箕,低头看在掌心的纹路。喃喃自语道:“楚云墨,我上一世恐怕是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