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贤侄的好意我明白了,此事我已有主意。”沈珉笑吟吟的摆了摆手,接着举杯劝酒。
饮罢看了看左右,话锋一转,“是了,咱们倒是有件正事忘了问问君复。”
“嗯?”董复一怔,情知沈珉转移话题,却也不便再出言相劝,免得将话说老了不好收场,人家是散仙,怎么做还要你一遍遍的指点?你当你是谁了?
“不知是何事?小侄愚钝,还请世叔示下。”
霍韬倒是若有所思的看向董复,有些猜着沈珉想说什么。
果然听沈珉笑道:“今日可不止我一位不速之客罢?君复似也是不请而来,怕不是为蹭饭,不知所为何事?”
“呃!”董复闻言一拍大腿,想起了来意。
笑着摇了摇头,“今日见了世叔,过于兴奋,险些忘了此事。”
“嗯?君复,不知何事?”霍韬好奇的问。
董复略一沉吟,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出口,直接问那可太失礼了,便先举杯向霍韬道了个‘请’。
待二人饮过一杯,董复慢慢放下杯来,方斟酌好说辞,“渭先兄,小弟近日打坐用功时不知何故总是心神不宁,难以入定,似有走火入魔之兆,今日来此便是想借渭先兄那块家传的司南宝佩用上三日,压压这心魔,渭先兄请放心,三日后小弟用完必完璧归赵,绝不食言。”
“呃,这……”
霍韬一听这话立时面有难色,手捋长髯,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董复心中有了八分把握,但还是假作不知,从袖里取出一柄青光闪闪的小剑,笑道:“渭先兄是不放心小弟么,不打紧,毕竟那是渭先兄祖辈留传下来的镇宅之宝,不可轻易与人,小弟明白,我愿用这柄心血相连的六品宝剑青霜做押,如此渭先兄可以安心了罢?”
霍韬虽粗却也不笨,而且悟性差的人也修不得真,见董复这般做作,心里已是明镜一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事还是叫这老友知晓了。
面上有些尴尬,当下长叹了一声,挥手示意厅内侍女退下。
待厅中只剩主客三人,霍韬苦笑一声,“君复,你往常不是从不看那些拍卖的么?”
果然如此,董复也叹了口气,抬眼盯着霍韬,“幸而小弟今年看了,渭先家中究竟发生何事?小弟只两个月未至,竟到了要卖祖传宝物的地步么?”
“唉,这……”霍韬闻言心中羞愧,欲言又止。
家丑不外扬,他家中虽无丑事,却也不愿告诉老友,盖因此事已超出了董复的能力,告诉了他,他帮是不帮?这不是让人家为难么。
沈珉不意这一问还真问出事来,见霍韬老脸通红囧在那里,却不好坐视,当下笑着宽慰,“渭先不必如此,人生在世谁能总是一帆风顺?可是家里有了什么难处?渭先但说无妨,今日我得渭先之助颇多,正要有所回报,渭先之事只消我能帮得上,自当尽力相助。”
“正是,渭先兄,小弟虽不才,家里几万两还是拿得出来的,兄若有急需,小弟这便回家去取来,若是不足,还有世叔再此,渭先兄有何事还不速速道来?”董复急忙趁热打铁,他挤兑霍韬倒不是为了叫他难堪,而是真心是想帮忙。
“唉……”
霍韬老眼满含热泪,感激的看了看古道热肠的二人,人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自己再藏掖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
当下起身一揖到地,哽咽着说道:“世叔与君复好意,韬不胜感激,也罢,只是此事事出多由,说来话长。”
说完拿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斟满,又饮了,如是者三,方丢下玉杯,借着酒意遮脸,将自家难事一一道出。
原来,这霍韬所在的霍家庄最近数年运道不好,连遭水旱虫灾,九穗灵禾产量自然大减。
偏此物又是贡物,便是遭了灾该交的赋税也是一斗也少不得,每每缴完税庄上农户家中已是所剩无几,连最大的地主霍韬也不能例外。寻常庄户们还能指着仙院的补贴维持生活,可霍韬家大业大,族中修真众多,开销也多,那点补贴未免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遇上实在困难的庄户他这里正还要帮衬一二,渐渐的便坐吃山空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霍韬在城内做工的二儿子霍适与平江裁云坊的一位绣女好上了,两情相悦之下,便效仿先贤,葛鲍合籍,双修起来。怎奈年轻人冲动没把持好分寸,一不小心双修失败,蓝田种玉,珠胎暗结。眼看女孩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二人没法子只得奉子成婚。
这原也算是好事,可女孩的母亲却提出要求,想娶她女儿须在城内灵气充沛交通便宜处买一座不小于百丈方圆的洞府。
最近这些年城内洞府价格涨的极快,这般行情的洞府少说也要四五万两白玉,霍适刚刚作工不久哪里能买的起?钱庄倒是有买房借贷,可岳母要求的洞府如此之贵,霍适连分期还贷之力也欠奉,只得回来求助于老父。
霍韬自忖长子霍远是要继承家业的,那么自己与次子一处房产也是理所应当。搁往年这钱他咬咬牙也能拿得出,可今年却不能了,家里存玉早已不足万两,去钱庄贷款利息又太重,他便寻思是典当些物件还是找董复这些好友商借些?
登天难,求人更难,霍韬正犹豫踯躅间,又一件事接踵而至。
此次是他的女儿霍小玉,便是带沈珉回来的那位小姐,她在府学里即将筑基完毕,因表现优异教师准备来年保送她去上练气班。
其实这也是件大好事,可得分何时来,练气班的学费比筑基班可是要贵得多得多。筑基班学的只是打根基的白阳图解,练气班可是要开始学九天玄经的!此乃正宗的天仙大道,上品功法,只是学起来费用也高了些,一次性的助学费便要五万两,还有今后每年的经书费,学费、药费、杂费加起来也有万多两,且不知要学多少年,实是个吃钱的无底洞。
霍韬自己当年未能考上练气班,没学着九天玄经,只得学了家传的春风化雨决这般中品功法,以至于如今止步于凝真圆满迟迟不敢渡劫,他女儿现下有机会学这门蜀山看家功法,今后不但金丹有望,便是进阶散仙地仙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金丹期的修真在国朝已可免选入仕,不是霍韬这类九品之外的小吏,而是注籍玉册的入品仙官。坊间传言蜀山教众当官入了品等于多了一条命,天大的罪过只要不是谋逆,一个罢官退教便可抵过,罪轻些的教都不必退,一个留教查看,随时还可起复。
老霍家不是本朝开国功臣,上面无人,建朝以来也没出过一位金丹修真,虽历代家主都入了蜀山教却也被排挤在主流官场之外数百年,如今有望打破藩篱,霍韬激动之余自忖,就算倾家荡产也定要供她继续上学。
如此一来索性不用为难了,城内洞府加助学费及今后每年学杂费,这笔巨款求人求不来,典当当不足,钱庄借贷倒是够,可借钱容易还钱难,眼下家里这光景万一再来两年歉收,还不起贷款那可连抵押都要没收入官中,以后有钱都买不回来了。
霍韬思索再三还是准备卖些家产,想着只要记住买主,随时关注去向,待日后宽裕了设法再买回来就是了。
于是他就盘算起了家中值钱的物品,首先是房子与地,这些虽是最值钱的,可国朝建立后,都变成了公产,买卖起来手续繁复,自家还是农舍与农地,更是手尾极多,申请到明年都未必能卖得掉,女儿或许还能等等,那位大肚子儿媳可是等不起了,缓不济急。
接着又排除了城里的米铺子,这铺子市口不错,也能卖不少钱,只可惜是族产,不是他霍韬私人所有,最近数年地里收成不好,早就无米可卖,铺子也关张租做他用了,次子还在这铺里与人做工,族中修真也指着这点租金维持修炼,女儿练就金丹还是遥遥无期的事,铺子一卖族人现下就要断了生计,霍韬委实是在开不了这个口。
思来想去霍韬只得将主意打到了祖传的几件宝物身上,就这些还能卖得上价了,它们多是数千年前他祖上随日月门太祖争天下时一刀一枪拼命挣回来的,后五方魔教乱地界时护身克敌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不过眼下和谐盛世,倒是不怎么用的到了。
尤其那块品阶较高的辟邪司南,现下也没什么邪魔来让它发挥威力,虽还有宁神静心之效,可自己这样的道行也用不着这么好的,女儿将来结丹倒是用得着,但现下如何管的了那么远的事?没这笔钱眼看连学上不起了。
正巧此前三希斋要办秋拍,四处征集宝物,也寻过他,霍韬想到此处便咬咬牙请出了玉佩,在祖宗牌位前焚香祷告了一番,流了两行老泪,忍痛将之托付与了三希斋。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晓了,唉,韬不孝,实是愧对列祖列宗……”霍韬说完就掩面而泣。
“原来如此……”沈珉摇了摇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霍家这遭遇是祸是福还真不好说,不过这对自己来说倒是个机会。
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就算是好汉,可将来要做事没几个帮手也不成,这霍韬做帮手虽弱了些,但做个帮闲还是可以的,收服起来也便宜,这点钱财对自己来说算得了什么?又是雪中送炭,不怕他对自己不忠。
嗯,患难见真情,沈珉又看了看董复,这人看起来也是个急公好义之人,知道朋友短钱居然不跑得远远的,还主动送上门来,仗义疏财颇有古风,若他无党倒也可寻机收编了。
当下便微微一笑,“我道何事,不过是些许钱财罢了,无需如此,那玉佩为叔去拍了,而后再交与你便是,拍得多少钱只当是为叔借与你的,待你日后宽裕了再谈归还不迟。”
心中认可了二人,沈珉这才真正将他们当做世侄,自称起为叔来。
至于为何说借不说送,这也正常,毕竟与霍韬相识才一两个时辰,之前素昧平生的,自己倒是不在乎施舍这点钱,可他也得敢收才行,谁知道你是存了什么心?
“怎好叫世叔一人破费,小侄这里亦可相助五万两。”董复注意到了沈珉称呼上的变化,心里一喜,但又怕霍韬受沈珉恩情过重,将来无法回报,也拍着胸脯大声喊道。
“这……”霍韬虽未注意这小小细节,但二人的话已叫他感动得泪流满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起身作揖打躬,哽咽了半晌,方道:“多谢世叔与君复仗义,韬感激之极,铭恩五内,不过实不敢叫世叔与君复破费,何况君复,你家双成明年也是要去练气班的,不知要花销多少,怎能再要你的钱,倒是世叔这里,小侄适才想到了一个法子,或可两全其美,只是不知世叔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