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沙市火车站。
宽阔的站前广场上,人群涌动如潮。白石拉着周小渔的手,穿行在在人潮人海之中,就像是一条无人驾驶的小船,左摇右晃随波逐流。
“让你别来的,你偏要来。一会回去,又是一通好挤。”在售票大厅外面的廊檐下站定,瞥了一眼穿梭如织的人群,白石爱怜地看着犹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小声地埋怨了一句。
周小渔将围巾松了松,露出红扑扑的脸蛋,笑着说:“我是来看你出糗的。早跟你说了,现在的火车票很难买的。你非不信。你家那么近,让你家里来接你多好。”
“哪能什么事都靠家里?再说,下了这么久的雪,路况也不太好。要开两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家的。”
如果爸爸开车来接,一来一回就是四个小时,辛苦不说,路上还不安全。
而且,最主要的,白石不想什么事都靠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小时候,总觉得爸爸妈妈能搞定所有的事情;大一点了,有哥哥站在他前面,为他挡风遮雨……当时阳光虽温暖,懦弱却已成习惯。
若自己是什么情圣转世,要面临着,不知何处袭来的霜刀风剑,不知何时降临的末日危机;当生存和毁灭成了摆在眼前的一个血淋淋的问题,自己又能靠谁来搞定?靠谁来为自己挡风遮雨?
懦弱虽已成习惯,但也不是不能改变:每个人都有一颗勇敢的心,只是人生路漫漫,世事多变幻,那点雄心不知道遗失在哪个角落里罢了。
白石知道,要找回那些最初的勇敢,自己就要从伞下走出去,去面对那些曾经被父母,被哥哥遮挡住的风雨。
小时候,自己被别人欺负,哥哥总是将自己护在身后——但,白石还记得,那些欺负自己的人总是会找到自己落单的时候,然后加倍地欺负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习惯跟着哥哥,形影不离的日子?是在被同班的章学良和刘老三第几次抢去玩具,或是零用钱开始?
那两个家伙就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他们总能找到自己偶尔落单的时候。然后,两人就会笑眯眯地拦住他:“小白,借点钱用用?”
其间的过程或许顺利,或许费了两人一些手脚,但,两人最终都能满意地你一张,我一张分起战斗成果来。这时候,白石就瑟缩在墙根下,小路边,或许鼻青脸肿,或许抖如筛糠。
找回勇敢的心,就从此处开始。
抚摸着脑后的小辫子,白石粲然一笑:就从此时开始。
“不知道白玉能不能买到票?我去看看,你就站在这里,别走开。乖乖地啊。”白石小心叮嘱道。
周小渔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做一回乖宝宝吧。遇到麻烦说一声啊,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
“呃,好吧。你才是我的小侠女……”
周小渔这才满意地微笑着,倚在售票大厅的玻璃幕墙上,目送着白石的背影穿行在人群里,变成一尾游弋的鱼。
“小姑娘,要买车票吗?”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凑到周小渔跟前,“我临时有事走不了,想把车票转出去。小姑娘,要么?”
周小渔本不想搭理,但一想起白石他们还不一定有没有买到票,心中生起一丝兴趣,聊胜于无地问了一句:“你买的是到哪的车票啊?”
“小姑娘要去哪啊?”
“静安市。”周小渔脱口而出。
“静安?哎呀,巧了巧了,我就是买的去静安的票啊。”络腮胡子一脸的喜色。
“那,你有几张票?多少钱?”还有这么巧的事?
“就一张。还说什么钱不钱的,票价多少钱,你就给多少好了。”络腮胡子豪爽地说,一边从挎包里翻出一张车票,递了过来。
周小渔从包里拿出钱包,准备付钱,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白石打电话;这时,异变陡生!
络腮胡子一把夺过周小渔的钱包,将里面的钱抽出,又把钱包塞回周小渔的手中——前后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周小渔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拿着钱包,被惊呆了:这,我被抢劫了吗?
络腮胡子似乎很满意周小渔此刻的反应:被抢的女孩子,几乎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这样。他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去——或许,下午还能再开一张呢?他丝毫也不担心,火车站人来人往,这短短几分钟的事,还不是大海中翻起的一个小浪花?
络腮胡子是一名手法熟练技术精湛的窃贼。但是,他却不屑于做一个窃贼,他要做强盗。很多小偷看不起强盗,认为这个职业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而同样,他也不屑地鄙视着那些小偷同行:整天偷偷摸摸,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哪有这样明着抢,来得刺激,更有快感?
所以,络腮胡子是一名有个性的窃贼。此刻,这名“型贼”正如很多次得手后一样,志得意满地笑着走入人群里,就像一条即将挺身跳入水中的鱼。
他的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容,他插在裤兜中手里还捏着到手的钱币,他的步伐还是那么从容有力——但是,他的心中却陡然间,被强大的危机感笼罩!
来不及收回笑容,络腮胡子还捏着簇新钱币的手,以比刚才抢钱还要快上几分的速度,倏地挡在身前,摆了一个招架的姿势!
络腮胡子似乎看到一道黑光,在自己的手边一闪,心中惊叹了一声“好快的速度”,同时,他的心下也是一松:总算是挡住了——可是,自己真的挡住了什么吗?为什么会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
黑光似乎真的变成一道光,络腮胡子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重重地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前后仍然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是,这次他的动静大了一些,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这边,驻足观望,或是围拢过来。
白石把仍捏在络腮胡子手中的钱抽出来,走到墙边发呆的周小渔跟前:“我的小侠女——”不待他将话说完,周小渔猛地扑到白石怀里,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围观的人们轰然叫好。白石自认脸皮如一百万百元大钞捆成了一沓,实在不算太薄,也都被闹的满脸通红。而周小渔,则是将整个头脸都埋进了白石的胸口。
“我知道,你一定会成为我的英雄。”周小渔小声地说。她微眯着眼睛,偏头,自白石的肩膀处望向南方。
我相信,只有你,才能成为我的英雄。
……
车站的值班民警很快赶到现场,络腮胡子仍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白石只好拉着周小渔,一起去了车站派出所。
两人无聊地坐了一会冷板凳,被民警盘问得快要爆走的时候,络腮胡子才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被两个民警带了进来。于是,事情很容易就调查清楚了。两边的口供,唯一的不符之处是,周小渔说的是被抢劫,络腮胡子说的是偷窃。
“我就是个小偷,胆子特小,哪里敢抢劫啊?”络腮胡子一脸被冤枉的神情。这时候,他似乎忘了,他是型贼,追求的是刺激和快感。
白石和周小渔并不在意络腮胡子的结局,甚至,他们的心里还对络腮胡子有了些微的感激。是他,让白石做了一回英雄;是他,让小丫头发现,白石一定会成为她的英雄。
民警只是让白石以后注意,不要再把人打得轻微脑震荡昏迷不醒,就放他们俩离开了。临走时,络腮胡子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白石,伸出一只手说:“哥们,不打不相识。介不介意交个小偷朋友?”
白石愣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去握络腮胡子伸出的手,转身拉着周小渔匆匆而去。
等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售票大厅时,白玉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刚排完队出来。今天的票卖完了,只有明天的。我买了两张。”白玉面无表情地说。
“没关系,既然有今天花着明天钱的透支信用卡,我们就可以用明天的票坐今天的车。哥,一会你就跟着我。”白石又回身对周小渔说,“我要上车了,先送你回去?”
周小渔笑着摇摇头:“我是你的小侠女,有一有二没有三。我自己回去啦。”
小丫头第一次被抢包,第二次被抢钱,却很笃定地说“没有第三次”,怎么?转运了么?
白石点点头,准备目送小丫头离开。谁知周小渔走了几步,却又转了回来,凑到白石耳边,说道:“差点忘了告诉你,馒头姐让我带句话给你。你以前的一个同学,庄文文,遇到了点麻烦,你回去后帮帮她。还说,她和你的小辫子有关系,和你也有关系。相逢只因曾相识。她的话就是这些了。不过,我还要多问一句:你的什么小辫子被人抓住了?会不会让作为女朋友的我很难以接受呢?!”
白石看着小丫头咬牙切齿的样子,紧张地说:“没有,肯定没有。她让我帮的人,当然是跟她有关系。至于相逢只因曾相识么,呵呵,曾经相识而已,仅此而已……”
小丫头听了他完全不通的解释后,却抿嘴一笑,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只远远地留下一句话:“曾经最美,我不会怪你的……”
白石心比黄连苦,冲着刚刚拨通的电话吼道:“杨曼,这种话也是可以乱传的吗?就算有什么事,你不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就是要让小渔明白,你比较抢手,她才会更加珍惜你。你该感谢我才对。”
“关键是那个庄文文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曾经有关系就行了。”
“曾经也没有关系……”
“会有关系的。”
……
天界。有一重二重三重,还有四五六七八九重。
九天之中,响起一声叹息:“小青不顾本尊拦阻,自毁以堕轮回,续一世情缘?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小玄这小妮子,沦落人间还不忘重振昊天,去搅和情圣那趟浑水,只怕前路艰险,希望渺茫……莫非这天地之间,皆要成无情世界么?”
“只要还有穹荒的那位,就还存着一丝希望吧。”
天之上,穹有荒。穹荒有不知什么颜色的,氤氲流转的光线。
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