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青还以为子晗忌讳着她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件事来，当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在场的几个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她身上，看得霍青青好一阵不舒服，尴尬得咳了两声。
“属下，属下就是觉得，以李后主的才华，若做文人，自然是千古留名，若做帝王，也不过平庸之辈——就算李后主尚有子嗣在世，也不过……而已。”霍青青被庞元英的眼神看得后面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知道的不少么，”庞元英轻哼一声，“平庸之辈——李煜若真是平庸之辈、南唐当真轻易可取，当年又何以有‘违命侯’之称？”
霍青青一愣，当即敛了神色，低头不再说话。
她所知的所有历史真伪，不过述诸后人笔端，而后人所记所写的所有历史，也不过是胜利者一遍又一遍的述说罢了，即便曾身在千年之后，知道这一切历史的结局，其实，也不过是知道个结局罢了。
当时的一切，谁又能真的说的清呢？
太祖皇帝当年黄袍加身、挥兵一统天下，一路势如破竹，唯独南唐久攻不下，最终金陵城破，李煜被封为“违命侯”，何尝不是赵匡胤泄愤之举？若李煜真如历史上的所说的昏庸无能，又何以招来太祖如此的愤恨？
“将军的意思是？”萧子晗见霍青青低头不语，接过了话去。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存在，倒是可以好好利用，”庞元英重又拿过茶盏，一点一点地撇着上面的茶叶，“想牵制杨文广，也非难事。就算他不存在——也可以想办法让他存在。”
庞元英的语气一直是近乎温和的，说出的话却可要人性命。
无论那个孩子是否真的存在，只要皇帝相信他的存在，等着杨家的便是灭顶之灾——尤其是杨家本就是北汉降臣的身份，由始至终，皇帝都没有完全信任过杨家。
“至于和懿公主所说的事——”庞元英扣上茶盏，抬头在几个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才缓缓开口，“子晗，要不你去？”
宋夏之战，对于武将而言，是不可多得的良机，杨宗泠不愿意杨文广参战，是因为风险太大——但对于武将，向来是功名险中求，能参与西陲战事，只要不死，功名威望指日可待。而庞元英若想把杨文广替下来，也就必须给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然——
让范仲淹选的话，他不选杨文广才怪。
“属下如今都不在禁军籍，”萧子晗略略一笑，既没有兴奋也没有不悦的意思，“何况属下的话——朝中难免有人说闲话，皇上那儿也不免疑心。”
“这些年跟着本侯，也委屈你了。”庞元英的声音软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能跟着将军，军中还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当年，”庞元英顿了一下，抬眼又向楼下看去，正看到那戏中的清平公主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衣襟随风飞展开，一片刺目的鲜红，席上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庞元英后面的话便混杂在一片叫好声中听不真切，“当年若不是本侯的父亲……今日你我，说不定还要易地而处。”
“若不是庞相爷，将军与子晗，都未必能活得下来，”萧子晗低眸，语气中无喜无怒，“将军想太多了。”
这军中，因了军功遭人嫉恨，被明着暗着害死的还不知有多少，当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庞元英当真来头不小，大约也没命活到拜将封侯。
霍青青只能听出个大概，却不太懂，转头去看焦用，指望他能给个解释，却不想焦用见她看来，眼神一暗，转向别处，再不看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罢了，”庞元英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有些伤感的话题，能想起来的往事，都是带血的，“你不愿意，本侯再想想便是，与西夏开战的事，倒也不急。”
庞元英侧了侧头，看向几乎已经被忘了的霍青青。
“你叫什么？”
“啊？”霍青青想也没想就“啊”了出来，这靖安候莫非连她叫什么都忘了？
“你既是女子，代兄受过，总不能和你兄长叫一个名字——你叫什么？”
“我——”霍青青咬了咬唇，挣扎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侯爷就叫我‘青青’吧。”
这是她的人生，她不会再用狄素的名字，一定不会。
庞元英“嗯”了一声，没有再问，淡淡地开口。“你既然愿意替本侯办事，本侯凡事不会瞒你——但你听清楚，本侯用人不疑，却从来不会给人两次机会，明白么？”
“明白。”霍青青低了头，并没有说什么。
庞元英应该不是用人不疑那么简单，只怕如今自己的家底都已经被他翻出来了，不过是因为庞元英明白她没有理由泄密，才不瞒她的吧？也对，只要利益相投，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泄密”呢？
庞元英点了点头，却不再理她，看向焦用。“你们上京之后，可还有什么事？”
“我们刚到京城的时候，在驿馆，曾经有人想杀青——想杀她。”焦用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霍青青第一反应是一愣，焦用不说，她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好像这一世重生之后不是第一次被江湖人士当成靶子了，虽然每一次最后她都没有事，而且每次那些人失手之后好像都没有下文了——但问题是，她到底是招惹谁了啊？
“什么人？”庞元英蹙眉，这个答案他实在是没有料到。
“人是从抚远将军房中出来的，应该和抚远将军认识，不过——属下觉得蹊跷，此事没跟抚远将军提过。”
“可还有后续？”庞元英点了点头，似乎对焦用的做法颇为赞成。
“除了贵妃娘娘那次，属下还以为——”焦用说着低下了头，有点尴尬，“是属下想多了。后来，就没有了。”
庞元英似乎愣了愣，转眼去看萧子晗，忍不住一笑，“她这张脸，也是个麻烦。”
焦用一怔，当即向霍青青看去，随即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什么啊？”霍青青伸手扯焦用，看他笑得揶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她长成什么样子，能惹上江湖人士的追杀啊？
“京中认识子辛哥的人也不少，”萧子晗低了头，果然还是没能“改了口”，“狄——青青她长得颇像子辛哥，的确容易惹上麻烦。”
子辛最后的结局，知道的不过那么几个人，大多数人知道的都不过是她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如今这个霍青青突然出现，的确让很多人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所以她才会惹上这种事，而对方一击不成，回去查出她并非子辛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二次了。
霍青青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
她记得她问过，不过庞元英好像不想告诉她——不止庞元英，萧子晗，庞贵妃无不对这个“子辛”讳莫如深，只怕她现在问了也是白问。
“你先这样吧，应该不会有下次了，”庞元英微笑起来，“要是以后真离开弓弩营让你干些别的——恐怕还得给你弄一副面具才能消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