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大殿，顾名思义，自然是位于妖界的中心位置，虽不能和人间的建筑相比，倒也算得上富丽恢弘。筱柠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来到大门前，早有两个小妖童打起门帘来，将她让进室内。
大殿右侧，有一抹素蓝色的身影。筱柠不敢细看，定了定心神，直直走到背对她而立的一个高大男人身后，施了一礼，口中低唤：“长老……”
执法长老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神色冷峻地道：“沉羽，你要回来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筱柠和妖界的大多数人一样，由于父母皆是妖怪，自打在娘胎里，就带着周身妖气，甫一出生便注定为妖，成年后容貌再不会更改。而执法长老却与他们不同。他本是人间一棵千年古藤树，年深日久，树木中生出精气来，逐渐修炼成妖，所以从容貌上看，俨然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我……沉羽知道自己想得不周到，只是事发紧急，所以才不得不……”筱柠低着头道。
执法长老态度倨傲地一掀衣袍下摆，在红绒软椅上坐下，冷冰冰地道：“事出紧急？什么事让你这样着急？我听说，你还带了个人类进来，你预备如何跟我解释？”
筱柠顶不喜欢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主宰着自己的生杀大权，迫不及待要显示威严。然而，她心里虽是各种不满，脸上却必须做出乖顺的模样，把头垂得更低了些，道：“是，正要向长老汇报。我带来的人类，在人间帮过我很多忙。他家里人生了急病，有性命之虞，本来他是想让我去向药婆婆求一味治病灵药，并不打算自己贸贸然跑来。是我……我怕自己说不清楚，反而延误了病情，所以才大着胆子将他带了进来。我想着，咱们妖界与人间素有往来，力所能及的，帮帮他也是应当。若长老要责罚，沉羽半句怨言也没有……”
“哼，你倒嘴甜舌滑！”执法长老眼睛里紫光一闪，拂袖斥道，“论起来，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再怎么说你也是猫妖族首领，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只是，你事先应该先问过我才是！念你平常还算听话，这次又是初犯，我就不跟你计较罢了……只是，我还听说，啸渊跑去人间找你，被你赶了回来，这你又有何话说？”
筱柠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在回妖界之前，就猜到他可能有此一问，心里早就想好了答案，当下便一字不漏地背诵道：“是这样的，啸渊好不容易去趟人间，论理，我是应该留他多玩两天。只是考虑到他年纪小，第一次离开妖界，怕万一一个不小心，生出纰漏来，那可是大麻烦。再说，我又是借住在人类家里，实在多有不便，所以这才让他先回妖界来。反正还有几个月，我就要过门了，往后相处的时间长得很，不在这一时半刻。请长老明察，不要误会了沉羽。”
“唔……”执法长老满意地点点头，“你考虑得是，我不该怪罪你。这一次回来，准备留几天？”
“也就三五日，向药婆婆求了药就回人间去。”
老者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缓缓地道：“你也难得回来一趟，别说长老不疼你。既然本就要去找药婆婆，你索性让她替你探探脉象，你这丫头……”他突然换了亲昵的声口，“今年的漱心丹按时吃了吗？吃了就好，让药婆婆帮你诊断诊断，若还有哪里不好，哪里虚了，只管让她开药给你。假如药材难找，你让她来找我要人手就是了，听见了吗？”
威严惯了的人突然一温柔，仿佛特别容易令人感动。话说“打一下给个甜枣”的道理，是不是就从这上面来的呀？筱柠被执法长老几句话说得鼻子一酸，显得落下泪来，连忙掩饰性地拨了拨头发，趁他不注意，拂去眼角的湿意。
执法长老若有似无地朝左边瞟了一眼，长叹道：“沉羽丫头啊，我知道，跟啸渊的这门亲事，你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如果不是再没一点办法，我也不会走这一步。你……看在我把你从小养大的份上，别生我的气……”
“长老你多想了，这怎么可能呢？”筱柠微微一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生气？就算你的理由再充足，也不过是拿我一辈子的幸福去交换想要的东西。理性上能表示理解，但感性上，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好啦，找你来，原没有什么事情，把这些都问清楚了也就是了。我和其他几位长老还有事要谈，你回去吧。”说完这句话，转身就从侧门进了密室。
筱柠直到这时才算放下心中大石，不敢过多停留，急速转身大步迈向门外。
撩起布帘的两个小妖童就在眼前，还有五步……三步……就剩一步了！
“小沉羽！”
身后，是那熟悉得可怕的呼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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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筱柠整个后背都僵硬了，从尾椎骨窜起一股冷气，直冲脖颈。呆在原地站了好半天，直到脚步声已经迫到身后，才勉强转过身，耷拉着眼皮，屈膝道：“左护法。”
头顶传来温暖到令人心悸地步的笑声，就像一阵春天的风：“小沉羽，怎么，连一声‘寂音哥哥’都不愿意叫了？”
这，就是那个人，那个每天几乎都会想一遍，但注定只能活在记忆里的人。
从前啊，因为寂音忙于妖界大小事务，两个人常常好几天甚至一两个星期都见不到面。可是，只要站在妖界的土地上，做个深呼吸，就觉得空气里尽是对方的味道，暖和又踏实。而此时此刻，他们面对面的站着，中间却隔了千山万水，手脚并用费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挪动分毫。
谁愿意相信，两个妖的分崩离析，竟也是因为那个俗套道让人恶心的误会。它与另一个女人——或者说女妖怪有关，狗血得令人没兴趣复述，却一击致命。等到筱柠回过神来的时候，什么也都来不及。这出戏已经落幕了，从此再不可以上档重播，她的生命里，从今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嫁给那个也许她一世都不会爱上的小孩。
筱柠抬起头看向寂音的脸，几乎有些贪婪地描摹着他面上的每一寸。他眉眼细长，笑容恬淡，那双眸子就像一对棕色的宝石。他玉树临风的站在那儿，温润得好似一块无暇美玉，仿佛毫无攻击力，可真要遇上危险，随时会变成一柄凌厉的刀锋。
他教她练习法术，繁花盛开的季节里带着她在山坡上游荡，偶尔也会使个坏，跑到河边将水妖的遁水船拆个七零八落……
往事疯了一样涌上来，如鲠在喉，筱柠干咽了一下，强作淡定地道：“您就别笑话我了。那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满嘴混叫罢了。现在您已经贵为妖界左护法，各位长老对你无比信任。妖界之主的位置空了好些年，你应当就是他们属意的最完美的下一任人选，我怎么能还像那样不知礼数？”
“小沉羽……”寂音想要过来握她的手，被她劈手闪开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道，“你这样说话，让我心里很不好受。就算我们不能……不能像以前那样，难道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不管怎么说，你我也算是青梅竹马吧？！”他喉咙里发出几声不自然的干笑。
朋友？说得真是轻巧，她可没有那样举重若轻的本事！
筱柠冷着脸，道：“左护法不要开玩笑，我可不配做您的朋友。方才您也在殿内，应该知道我这次回来时间紧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想走。
“沉羽……”寂音拽住她的胳膊，声音里多了几丝哀求的意味。
筱柠又一次差点热泪盈眶。拜托，这可是呼风唤雨的未来妖界之主，纵然脾气温良，可是，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低声下气？
寂音见她仿佛有点动摇，压低声音道：“周围都是来往的人，现在说话不方便，我晚上去找你。”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这样纠结，什么时候是个头？
筱柠使劲搡开他的手，沉声道：“左护法，你心里很明白，我已经跟狮族首领啸渊订了婚。你大晚上的跑去我家，瓜田李下，万一给未来婆家知道了，那就是数不尽的麻烦！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是吗？”
寂音像没听到一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今晚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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