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金玉祖快马加鞭等着回去拜堂,金家那头也忙开了,时辰快到了,见不到大少爷的迎亲队伍,金家的人都略有担心,因为金府与洛府之间,隔着玉峰山。山不过是寻常的山,这峰也没有多么陡峭,倒是这玉峰山上的主人是苏州城的一个人物。全城的贫民百姓过玉峰山从不忌讳,只有大户人家过玉峰山才要斟酌一番。
这山上的大当家的名号在苏州一带是响当当的。当年官府加租,玉蝴蝶的爹爹是第一个起义抗税的,可谓是一呼百应。官府派兵镇压,玉老当家的索性揭竿而起。与官府的对抗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为了长期斗争,玉老当家的带领一帮兄弟,在玉峰山傍山而居,开荒种地,要酒有酒,要肉有肉,好不快活自在。
这玉蝴蝶玉老当家的独生女儿,从小在西北长大,精通骑射,反倒是江南姑娘的女红针线半点也不会。为人豪爽要强,偌大的一个山寨,在她的打理下,是井井有条。而玉老当家当年的死,一直让玉蝴蝶耿耿于怀。她在玉老当家的墓前发过誓,一定要荡平这苏州城,揪出金家老贼,把他碎尸万段,以告慰玉老当家的在天之灵。
玉蝴蝶在山上看这锦绣河山,不由得感叹,当初爹爹选这玉峰山为山寨,真是不无道理。玉峰山地势陡峭,易守难攻,更难得的是山上土地肥沃,种什么长什么,这是占山为王最好的选择。
当初母亲惨死在西北,爹爹也不过是个庄稼汉,给镖局喂马,种庄稼为生。如今却来到了这江南水乡,即当爹又当娘把玉蝴蝶拉扯大,该享清福的时候却被金家老贼给害死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这衣冠冢立在这忆笑堂的后山后。如果没有金家这匹夫,她不至于孤苦伶仃一人在这世界上独活。
玉蝴蝶沉浸在回忆里深深不能自拔。手下的三当家大喇叭风风火火地跑上山。几百米开外就能听见他的大嗓门:“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大喜,大喜啊!”
“你还真是个大喇叭,你在山下我就听见你咋呼了。怎么了,快说!”玉蝴蝶收回目光,盯着大喇叭看。能让大喇叭这样高兴地喳喳呼呼的,一定是有了大买卖上门了。
“大当家的,今天您知道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日子?”
“苏州城金家,金大少爷的大喜之日。”
“混帐东西,他们家办喜事,我们大喜什么?那金家老匹夫断子绝孙才对,你个大喇叭,你现在是胡咧咧了。”玉蝴蝶听到金家,就气得满脸通红。
“大当家的,你听小的把话说完你再骂啊!这金家办喜事之前我们半点风声没有听到,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玉蝴蝶低头深思“你个大喇叭,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跟姑奶奶我打哑谜!”
“大当家的,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分析。金家一定是害怕这附近的山头听到风声劫他金家一票。金家的大少爷是什么人物,这苏州城的兵都得听他调遣,也没人敢去他金家撒野,可是为什么瞒得得这么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金家的花轿路过我们玉峰山!”
“当真?”玉蝴蝶放佛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这比她盘算的大买卖还吸引她,“大喇叭,昨天怎么没见你说,此时却想起来说金家花轿的事情?”
“大当家的,是小的手下看见金家的花轿朝玉峰山来了。”大喇叭的一个手下嘴快说出了实情。
“哦~原来如此,我说大喇叭你往常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今天怎么深沉起来了?原来是现学现卖。”
山寨里的兄弟听了玉蝴蝶的话,哄堂大笑。倒是大喇叭不好意思了,用手里的鞭子佯装要打手下这个快嘴的家伙。
玉蝴蝶此时再也坐不住了,既然他金家瞒天过海,连个喜帖也不给玉峰山的兄弟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不请自来地会一会这金家的大少爷。
洛钰婉坐在轿子里一路颠簸,金玉祖像神经病一样快马加鞭的向前赶路,可苦了这些抬轿子的轿夫们,也一路小跑换了四回手,她更加凄惨,骨头都要颠散架了,可是她不敢吭声,嫁入金家是她自己要求的,是她自己主动“**”的,她生怕金玉祖一个不高兴,把她赶出金家,她就真的没法交代了。所以她就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坐在轿子里左摇右晃。
快要到玉峰山的地界儿的时候,金玉祖下令小心通过,小厮们心里都有数,金家和玉家是世仇,万万不能惊动了这山上的一众土匪,交火是小,如果伤到大少奶奶,大少爷非要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进入玉峰山的领地,迎亲的队伍如临大敌,不吹了也不打了。洛钰婉还纳闷,刚刚弄得这么热闹,如今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金家到了?她好奇地想伸出头向外张望,被眼尖的鱼儿发现了,一把给她按了回去。
没走多久,只听山谷里几百条枪一同向天放空枪,震耳欲聋。玉峰山上的弟兄们扯着嗓子嗷嗷地叫着。这阵势吓得小厮们两腿直打颤。
金玉祖看了阵势,来头不小。着四面的山谷都是玉蝴蝶的人,而自己只带了几个随从,随身佩枪,真要交起火来,自己没有任何便宜可占,况且,锦儿还在轿子上,万万不能义气用事。
“玉蝴蝶,我知道是你,出来吧,我金玉祖也不是被吓大的,今天是我金玉祖大喜之日,这些银票我压在这块石头底下了,当是我请你喝喜酒了!”金玉祖向山上喊话,随之下马,把一千两银票压在了玉峰山的石头下。
“哼,你小子倒是比你那死鬼老爹识相,金玉祖,我告诉你,不是我玉蝴蝶胆小怕事,贪生怕死,自古,这玉峰山的地界儿就没有土匪抢花轿的说法,我玉蝴蝶也不能破了这个规矩,但是,话要说明白,花轿我是不抢,可是你们也不能就这么过去。”说罢,玉蝴蝶如腾云驾雾一般,几个跟头把式翻下山来,呼啦百十号兄弟就把迎亲队伍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玉蝴蝶,说吧,怎么才能让我过着玉峰山。”
“兄弟们,你们说,怎么才能让他们过着玉峰山?”玉蝴蝶朝身后的弟兄们喊话。
“见红,见红,见红!”玉峰山的兄弟们不依不饶,齐刷刷地喊话。
洛钰婉听到“见红”两个字便感觉不妙,这些土匪是要命不要钱。她心急如焚。上花轿之前,她只看见不到五个人是随身拿着枪的,这下金家没嫁进去,倒把小命赔在这里的。而且,金玉祖绝对不能有事。这个可怎么是好?
洛钰婉着急之时,金玉祖依旧不慌不忙,“见红?我金玉祖全身上下都是红的,你们还没看够?还要见什么红?”
见金玉祖玩起了文字游戏,玉蝴蝶也想好对策:“怎么,就你一个人是红的?轿子里坐的那个不更红?来,下来,让我们玉峰山的弟兄们开开眼界,是怎么样个倾城美女,眼睛瞎了非要嫁进金家,是不是,弟兄们!”
起先,即使提到金老爷,金玉祖也未曾动起,因为老早他就听说,金家和玉峰山上的玉大当家的有过节,具体是怎么个过节,他也是一知半解。而他手握重权,也未曾动这玉峰山上的土匪一根毫毛,只要他们不伤及无辜百姓,踩界的事情他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看在金家亏欠玉大当家的,不管怎么样,人家是个姑娘,而且唯一的亲人没有了。一个大男人,剿匪也剿不到玉蝴蝶头上。可是如今,她倒反咬一口,当着这些粗野的土匪面前想要掀锦儿的盖头,这是他的底线。他无论如何不能容忍,这群土匪对锦儿的侮辱。
“怎么样,金玉祖,别做事像个娘们儿似的,到底这红,让不让我们见呐?”
“是啊,让不让我们见呐?”一群土匪跟着玉蝴蝶起哄。
洛钰婉听出玉蝴蝶的意思,而她也揣摩到金玉祖的心思。不过是要见她的一张脸,有什么不可以见的?见就见,也不能少了一块肉。
金玉祖正在想权衡之计,洛钰婉一把掀开轿帘,顶着红盖头就出了轿子。
这些土匪没想到,金家娶的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想见我么?成,让你们大当家的来,掀开我的盖头,我和我的相公就权当这个人情白卖给你们玉峰山了,他日兵戎相见,谁也于心无愧了。”洛钰婉字字珠玑,弄得玉峰山上的土匪摸不到头脑。
“哎我说小娘子,我们玉峰山什么时候受过金玉祖卖的人情了,你不要信口胡说。”大喇叭首先憋不住了,大嗓门地问。
“这位兄弟问得好。去年,苏州城换防,金玉祖抱恙在家,那临时到苏州城管事的白大帅集结三千多人马,浩浩荡荡挺进玉峰山。这玉峰山附近的大大小小的绺子都让那姓白的给端了,为何唯独就剩你们玉峰山的主力?未损失一个枪子,为看见一个弟兄伤亡,姓白的就回城了?”
“你说为什么?当然是我们大当家的威名远播,他姓白的老东西害怕我们大当家的,所以不敢上山?”大喇叭拍着胸脯说。
“威名远播?那震天彪呢?震天彪是可是这一带他敢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的土匪,整个绺子四千多人,为什么被姓白的打得落花流水?还有,震天彪死的第二天,你们看着山下一门门大炮都布好了阵,为何一下子又悄无声息地撤兵了?”
“那······那是为什么?”大喇叭一时间语塞,想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反问了过去。
“因为金玉祖,他差人绑了白大帅最爱的六姨太,姓白的认为是玉峰山上的人干的,才仓惶回府,等着你们玉蝴蝶放人,并承诺永远不再骚扰玉峰山。金玉祖这才差人放了六姨太。金玉祖可是玉峰山的头号大恩人,而且,他没问你们山上的兄弟们请过赏,你们却再次为难,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此话一出,玉峰山上的一帮土匪先没了气势。玉蝴蝶心里清楚,当时姓白的剿匪,大炮架在山下,就是要攻山,突然间姓白的撤兵,其中定有隐情,可是,谁知道,是她仇人的儿子在其中斡旋,才保了玉峰山一干人等的性命,可是这个坐花轿的深闺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而且对金玉祖做过的事情了如指掌,对玉峰山和金家的恩怨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到底,她是谁?一个女人,居然当着我的面,驳了整个玉峰山的面子,这还不止,这女人的胆识气魄远在我玉蝴蝶之上,这让我玉蝴蝶以后怎么在玉峰山上发号施令?
“我管他恩人不恩人,今天,我就要掀开你的盖头,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玉蝴蝶一气之下,一个飞刀飞过去,不等人眨眼睛,洛钰婉头顶着的盖头悄然落下。
玉峰山上的几个老辈的叔父倒吸了一口凉气,愣了有半分钟,齐刷刷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嫂!”
玉蝴蝶也蒙了,这,这个女人,不是我,我娘么?
玉峰山上的土匪看着阵势,叔父辈儿的都跪了,我们怎么能站着呢?我们也跪吧。大喇叭吆喝着,一众人等全部跪在地上。
洛钰婉本想和这些土匪讲讲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各种各样的称呼都来了。她才二十岁,哪来六十多岁的小叔子,而且还是好几个?更别提这么大的女儿了。
玉蝴蝶仔细地从头到脚打量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娘亲,没错。虽然那时候很小,但是她从来未曾忘记过娘亲的长相,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慈爱的眼神······不对,这个女子有一颗泪痣。而且,虽然她和我的娘亲长得九分相似,满脸的稚气与我娘的沉着完全不同。
她尽管怎么说服自己,她还是上前更近距离地打量眼前这个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回玉大当家的,小女子洛钰婉。”
“你爹爹是哪位?”
“苏州城西大善人,洛想东,洛老爷。”
玉蝴蝶看着洛钰婉的脸,往事一一涌上心头,娘亲活着的时候,家里总会充满欢笑,爹爹总是笑得合不拢嘴,而她自己,长得完全是爹爹的模样,没有一点像娘亲的地方。那时候娘亲总是抱怨,为何自己怀胎十月生出的女儿,全像了爹爹的脸?如今,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女子,却长了一副和娘亲一模一样的相貌。她此时,对洛钰婉的嫉妒,不仅仅是她的胆识和谈吐。
她收起眼中的泪花,转身命令山上的众人:“你们认错人了,都起来吧!”
金玉祖上前拉住洛钰婉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周围的所有人此时不知道玉蝴蝶到底是怎么盘算的。这红也见了,这钱也收了,这花轿也不能抢,该怎么办呢?放人?
玉蝴蝶低头想了几秒,转过头来看着洛钰婉:“就因为你和我娘长得想像,我今天放过你和你男人一马,但是话要说清楚。这盖头,我是我掀的。你男人什么时候想找我来报仇,我奉陪到底。还有,当初姓白的攻打我玉峰山的事情,我就当作欠你金玉祖一个人情,什么时候,用到我玉蝴蝶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尽管开口,我玉蝴蝶上刀山,下火海,都冲在前面。你们的喜酒我就当喝了。告辞!”玉蝴蝶一声吆喝,几百个兄弟呼啦一下都散了。
金玉祖望着玉蝴蝶的背影,感觉她瘦了很多,一个姑娘,如果在一个好人家,也到了相夫教子的年纪,如今却抛头露面,整天和土匪们在一起,让男人闻风丧胆,这可如何是好?
洛钰婉看着金玉祖的眼神,也心里直打鼓,这个玉蝴蝶,即使知道自己受了人恩惠,还是死不承认,没有一句谢谢,只是许诺将来可以来找她。这不是她的性格。而金玉祖,他是军,玉蝴蝶是匪,他不剿匪,却帮着土匪死里逃生,那个眼神,满是温柔,完全不是陌生人之间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个一个疑问纠缠在一起,在她还没嫁入金家之前,局势已经这样复杂,到了金家,会是怎么一番景象呢?
洛钰婉乖乖地上了轿,自己顶上红盖头,满脑子的疑问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金玉祖,早已经从刚刚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安定下来,他心中开始盘算,坐在轿子中的这个洛钰婉,洛家大小姐,是何许人也?我把她认作是我的锦儿,玉峰山的众人把她人做是玉老当家的夫人。她又清清楚楚地了解我和玉峰山的过节和来往,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事情的?洛老爷曾说,他的这个女儿,温润如玉,可是一路上的行为来看,这个描述有失偏颇,而且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深闺大小姐,谁给她的胆量,在玉峰山的土匪面前叫板?
还没拜堂的夫妻二人,在这短短的一段迎亲途中,终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随着重新吹响的唢呐,向金家这个牢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