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的小厮全部小跑着张罗金家大少的的婚礼。金老爷终于从大厅里出来,亲自迎客。身边站着貌美如花的三太太。一眼望去,总觉得两个人是差了辈份的,可是这财主纳妾,不都是要找更年轻的美人么?
白大帅老远就哈哈大笑着进了金府的大门,小厮们不敢怠慢,几个人给带路,金家的管家在半路从背影上瞧出是白大帅,满脸笑容地追上去亲自引路。
“大帅,怠慢了,怠慢了,快请。”管家金福看着白大帅的脸色说话。
“阿福,这就是你不对了,在金家,我白某人怎么敢称大帅?前面还有个副字呢,一定要加上,一定要加上,不然,金大帅要生气的喔!”说着满脸的横肉笑开了。
金福点头应承着。
转眼就到了金老爷面前。白大帅一个抱拳,低头给金老爷行礼:“老爷子,恭喜了。这男人,只有成家才能立业,金大帅南征北战,兄弟们都盼望着他快点给咱们找个嫂子,这不,喜事就在跟前了。”
言毕,说得是金老爷心花怒放。这万贯家财总要延续香火,没有人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金老爷正高兴之际,小厮风风火火地跑上前来“老爷,大喜,少爷回拉了,而且,毫发无损。”
金老爷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了。三太太陪着金老爷,一同到门口迎接。而身后的白大帅,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三太太。
想当年,这阮如玉不过是个渔家少女,他想娶十个这样的女人都手到擒来。可是要不是金玉祖从中作梗,阮如玉早已经是他白府的小妾。这个阮如玉,当初看着清丽脱俗,如今却是风姿绰约,仪态万千,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柳腰,真是摄人心魄。真是便宜了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几辈子修来这种艳福。
正当白大帅想入非非的时候,金福从后面看到了白大帅色迷迷的眼光,他清了清嗓子,招呼着白大帅一起迎接一对璧人。
金家大门口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小孩子们都吓得捂住了耳朵。邻里街坊听到这鞭炮声响,都跑出来看热闹,不一会就聚集了百十号人。金家的人几乎全府出动,迎接新人。
媒婆尖尖的喊着什么,张罗着,轿中的洛钰婉才从一团乱麻一般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中来。她就要这样嫁进金家,而且顶着金家大少奶奶的名头。这一切来得似乎太突然,也太快了。如今身临其境,她才发现,当初自己果真是头脑发热。可是她不怕,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嫁到金府,只是曲线救国而已。
洛钰婉像木偶一样,被众人摆弄着。她梦想的婚礼不是这样的。简简单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安心地到处走走,看看风景。可是,如今,家不是家,国不是国。
洛家只有爹爹一人独撑大局,只是靠着心地善良和好名声,博不来一家老小的生计。爹爹做了几年药品生意,紧俏是紧俏,可是这是提着脑袋的行当。母亲不冷不淡,整日躲在佛堂里,不见任何人,看上去是诵经念佛,可是心中的煞气当女儿的都感觉得到。她心中毫无缘由的恨,化成了对整个洛家的淡漠和消极抵触。拖延,是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她报复着整个洛家。
这国,连年战争,苏州城依傍着南京,一片歌舞升平。可是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东三省沦陷,日军全面侵华。一年不到的时间内,整个土地肥沃、资源丰富的东三省都在日本人的手里。日本人在东三省修养生息,蓄谋着更大的利益。可是这富甲一方的金家,如今还敲锣打鼓娶少奶奶。这是何等荒谬的事情。
洛钰婉抬脚跨过火盆,心中的熊熊烈火却燃烧了起来。她攥紧了拳头,强忍着继续这封建家庭的繁文缛节。
拜堂,成亲,金家,军阀。这四个词在洛钰婉心中百转千回。
她本想大步朝前走,马上结束这场闹剧,可是鱼儿在一旁,媒婆在另一旁,架着她,让她快不得。她不是古代的小媳妇,可是还是要被这些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洛钰婉在几十道工序之后,终于坐到了新房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刚才一路上的聒噪,如今的安静,让她觉得她的耳朵要爆炸了。放佛有一百个人同时在她耳边说话,让她恶心地想吐。
刚好,鱼儿见到洛钰婉想吐,警觉地关上门,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给洛钰婉。
“小姐,你没事吧?你都颠簸一天了,你如今的身子怎么收得了?小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拿。”鱼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哭腔。反倒是让洛钰婉不知所措。
“鱼儿,你怎么了?我就是嫌刚才太吵了,又颠簸了一路,才觉得恶心。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哭什么?你个傻丫头。”洛钰婉安慰哽咽的鱼儿。
“小姐,你就别安慰我了,你在家里的时候就反应那么大,鱼儿心知肚明的。你从小身体就不好,现在怀孕了,没等金家知道,你就自己给折腾得身子没法要了。小姐······”
什么?怀孕?不是开玩笑吧?我的老天爷,老姐让我替她嫁给金玉祖的时候可没说我还得一年之内给他生出给孩子来!我的亲娘啊,我上哪给她弄个孩子去?金玉祖你个王八蛋,我以为你是个痴情郎,正人君子,原来早就对我姐下了黑手。让我姐在娘家就抬不起头来做人,我说临走之前给娘磕头,娘理都不理我,原来是知道你小子做的好事了。没脸见人才不出来。金玉祖,金玉祖,你个遭天杀的流氓军阀!
洛锦绣自己握紧拳头愤愤地想。她要千刀万剐了这个流氓军阀,竟然欺负她姐,真是不要命了。
“我和他拼了!”洛锦绣一跃而起,撸胳膊挽袖子的要找金玉祖算账。
“小姐,可不能啊!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小姐,你冷静一下,你听我分析。”鱼儿一把拉住要发疯的洛锦绣。“小姐,你想,刚才在半路上,金家少爷对你是温柔至极,言听计从。就因为小姐这张脸,甭管咱们长得像什么锦儿,反正他已经把你当成了他的锦儿,你就顺水推舟,保不齐我们主仆二人还能活命。”
“我怀的金玉祖的孩子我怕什么!就算是动家法,也是他老金家丢人现眼,我怕什么,我怕······”洛锦绣随口一出的这句话吓了自己一跳。我是洛锦绣啊,我姐跑了,我上哪弄出一个怀孕两个月的肚子给金玉祖?他如果发现他的孩子没了,不得要了我的命啊!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洛锦绣心里盘算着。
“小姐,你脑袋坏了?什么金玉祖的孩子?小姐,你明明怀的是玉柱哥的孩子。”鱼儿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小姐,放佛是陌生人一般。
“什么?玉柱哥?我不是要和你哥哥成亲的么?”洛锦绣压住怒火,质问鱼儿。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你别吓鱼儿。你怎么了?小姐······”鱼儿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小姐,以为是大小姐受了打击,脑袋开始糊涂了。
“哭,哭,就知道哭。从头给我说,怎么回事!我那个,昨天头磕了一下,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洛锦绣呵斥道。
“小姐,我让人去叫郎中,您磕在哪了?”鱼儿抱着洛锦绣的头左右打量。
愚昧,真是个愚昧的女人,和我姐一个样。每天呆在家里,脑袋都锈住了,别人说什么都相信。民国了,如今都民国了,怎么还有这么愚昧的女人,别人把她卖了她还得帮人家数钱。封建,都是封建思想害人。洛锦绣愤愤地想。她得改造鱼儿。她下定了决心。
“鱼儿,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洛锦绣神色凝重的说。
“小姐。”鱼儿擦了擦眼泪,稳定了情绪,娓娓道来:“小姐本来就喜欢玉柱哥,玉柱哥也喜欢大小姐。可是老爷就是不同意你们两个人在一起,非要把大小姐嫁给我哥。老爷知道了你们俩来往的事情,就把玉柱哥给赶走了。玉柱哥偷偷地跑回来好几次,就是为了看大小姐。被老爷发现了,几十个小厮把玉柱哥给扔出去了。我哥看他可怜,给了他很多次钱,他也不走。最后被老爷打断了一条腿,养了小半年。可是小姐你就是要嫁给玉柱哥,老爷就是不肯同意。因为洛家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就说过生了女儿一定就要嫁给我哥。老爷是个诚信之人,怎么能悔婚呢。你们父女俩就杠上了,谁劝也不听。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老爷说把你嫁给金家大少爷,你居然同意了。我也不敢问,小姐那段时间老是哭,身子都哭坏了。就这么急急忙忙地上了花轿。其实,我哥打小就喜欢二小姐。从来也没想和玉柱哥争你,你不能怪我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说书么?还是戏文?还是西洋电影?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们这群人都干了什么好事?我姐跑了,我嫁给了金玉祖,那我可怜的栓子哥怎么办?到头来什么也没捞着。净帮着别人瞎忙活了。不对,洛锦绣,你的思想太狭隘了,现在国家都遍地狼烟了,还想着什么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我是有任务的,任务最重要。这是头等大事,不能因小失大。我要潜伏在金家。反正我姐也跑了,我和她长得又一模一样,完全没关系。戏还得继续唱,不能冷场了。
洛锦绣心里盘算,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地演下去,演好了。为了大家好。
“嗯······我似乎都想起来了。行了,就按照你说的办。我饿死了,你出去给我弄点吃的。”洛锦绣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骗得鱼儿一愣一愣的。鱼儿乖乖地出去给她找吃的。
临走还不忘填上一句:“对,得吃东西,现在是一个人给两个人吃。”
两个人?洛锦绣郁闷地揣摩着“两个人”这三个字。更加记恨玉柱哥了。
而这两个天真的主仆万万没想到,她们两个人密谋怀孕后怎么躲过金家家法责罚的时候,满心欢喜的金玉祖拿来一盘核桃酥刚想进门,就听到了这个惊天的内幕。
他刚毅的脸上百感交集。手里的盘子被他因生气而握得粉碎,满地的核桃酥就像他的心,碎得七零八落。
他的锦儿,这么多年以后失而复得,却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自己。当初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可是,她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来报复他?她心中到底有多少恨,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金玉祖的脸色变得铁青。一声不响地退了出来。吩咐身边的丫鬟,把大少奶奶房门外的东西收拾干净。他转身进了自己的书房,不顾及已经流血的手。
丫鬟吓得不管言语一声。默默地收拾好满地的核桃酥。
金玉祖回想着他和锦儿过去的种种。她的一颦一笑,活泼开朗的性格,让他念念不忘。可是,当他还陷入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中不能自拔的时候,老天就已经泼了一盆凉水,让他的心一凉到底。
金玉祖想着锦儿的贴身丫鬟那句“怀孕”,他的脑子又“嗡嗡”地开始叫开了。
直到天黑,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大脑一片空白。
洛锦绣一个人坐在新房里,她梳理着如今的情况。既然金玉祖把她当作锦儿,就按照鱼儿所说的,顺水推舟,反正她没做什么对不起金家祖宗的事情,自然不用害怕金家家法伺候。她是安全的。接下来就是要解决这个入洞房的问题。她要怎么才能躲过今天的这一劫,让金玉祖不占她的便宜,全身而退,才是大事。
洛锦绣正想着,金玉祖推门而入。四目相对,各怀心事。金玉祖重重地甩上房门,步步紧逼,朝洛锦绣走过来。
洛锦绣一惊,对策还没想好,人已经来了,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没有别的办法。
“我,就是透透气,刚才太······”洛锦绣正想解释什么。金玉祖不由分说,霸道地吻上来,揽住她的腰,擒住她的背,让她动弹不得。
洛锦绣一阵眩晕,脑子就想无线电波一般,“嘀——”的一声,世界都静默了。
大约一分钟左右,洛锦绣才反应过来,用手捶着金玉祖的胸膛。金玉祖见她激烈的反抗,抱得更紧了。
突然,金玉祖感到一阵腥甜之气从嘴里出来。他愤怒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为了反抗他,她居然咬了他!当初,他们是多么甜蜜,如今,她咬了他。
金玉祖盛怒之时,却看见流血的,是锦儿的嘴唇。他的心里一紧,心放佛是被刀硬生生地剜了一下。他紧张得看着洛锦绣。动作轻柔地用毛巾擦拭着她的伤口。
洛锦绣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愣愣地看着眼前喜怒无常的男人。
“疼么,我去找个大夫,流了很多血。”金玉祖此时无限的温柔让洛锦绣更加迷惑,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自己今后要怎样对待他?他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女人。一旦他发现,她不是金玉祖失散的初恋情人,自己要怎么在金家过下去?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吓到你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金玉祖望着洛锦绣,就像看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我······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洛锦绣趁着他还好说话,想此下策。
“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可是我不能出去,我得和你待在一起。因为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大喜之日。”金玉祖耐着性子解释。
洛锦绣不说话了,既然金玉祖答应不越礼,她也没什么好担心。
夜深了,白天的嘈杂一切归为平静。
金家三太太在自己的屋里一圈一圈地转悠,心神不宁。丫鬟翠萼看在眼中,默默地端了一杯热茶给她。她定了定神儿,往好的方面想。金玉祖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如今这名义上的金家大少奶奶,却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量她也不敢兴风作浪。在金家,没有靠山,就是个透明的人,再大的名分也没用。
翠萼又叫了阮如玉一声,她才真正回过神儿来。拿出咬在嘴中的手指。她一紧张就有这个毛病。当初嫁给金老爷的时候如此,现在也如此,她害怕。她怕金玉祖娶了老婆以后,再也不会在乎她了。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在她眼中,金玉祖才是她的天。
这边金玉祖和洛锦绣两个人还坐着,金玉祖问什么,洛锦绣答什么。在洛锦绣眼前的这个军阀,居然没有外面传闻的那么可怕。仔细看看,还挺顺眼的。如果不是洛钰婉逃婚,估计她也会对金玉祖动心。
“我叫下人去打洗脸水,你早些睡吧!”金玉祖也折腾了一天,疲惫不堪。
“那你睡在哪里?”洛锦绣还纠结这个问题。
“那里。”金玉祖直直地指着他们两个人的婚床。
“你不是说······”洛锦绣不可思议地看着金玉祖。
“我是说,我睡这一半床,那一面归你。
“那还不是睡在一起?”洛锦绣不依不饶。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睡在地上么?哪有成亲第一天就让新郎打地铺的?金家没有这个规矩。你不要得寸进尺。”金玉祖佯装发火。
洛钰婉看着金玉祖的脸色,只能争取到这个程度了。女人,我就把他当成女人,就像鱼儿一样,这不就可以了?嘿嘿,就这样。女人。
鱼儿听着吩咐,打了一盆洗脸水进来,心思全在洛锦绣身上,她害怕她的大小姐洞房花烛就露馅儿了怎么办。但是看着洛锦绣的脸色,她心里终于有点谱儿了。小姐过关了。
金玉祖看着主仆二人眉来眼去,心里早就有数了。他在书房坐了一下午,他还是战胜不了他自己的曾经。既然他爱锦儿,她的一切,他都能接受。只要她还活着,而且在他身边。
洛锦绣别别扭扭的脱下这一身新娘装。金玉祖故意转过身去不看她。可是心里早已经波澜起伏。
“你先睡,我透透气,这······这屋子里太憋闷了,要下雨了,可能要下雨了······”金玉祖突然冲出屋子。站在了回廊里。
外面下起了绵绵的细雨,虽然整天都阴沉着,晚上才飘起了小雨。冰凉的雨滴滴进金玉祖的领口,他一下子精神了。
阮如玉隔着窗子看见站在雨里的金玉祖,没有惆怅和落寞,反而是紧张和无措。她的心更沉了,这些年的漫长时光,都不及他此时的表情让人窒息·····
洛锦绣反复揣摩,是她自己要来金家的,那么不管怎么样,就不能露馅。她想了想拿了件外套出来,轻轻地披在金玉祖的身上。金玉祖顺势把她搂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洛锦绣的头上。
“回来就好。”
阮如玉告诉自己,金玉祖是演给全金府的人看的。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