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林回家的一路,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哥哥的侧脸。这个男人,是个英雄。他身上的刀伤,枪伤,不计其数,他南征北战,骨子里是军人的隐忍和坚毅,只是因为从小没有受到过多的关爱,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如今洛锦绣和金玉祖在冷战,洛锦绣不肯让步,甚至不肯见金玉祖一面。战事一触即发,金玉祖又处在这样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家无宁日,军心必然不稳。
姓白的一直在很多将领面前敲边鼓,反了他金玉祖,整个苏州城就是兄弟们的。到时候日本人来了,我们照样不用死人,不用害怕,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乐不为。
大战将即,苏州城的各种势力缠绕在一起。让人很是头疼。
知道金玉林平安归来,二太太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金老爷的脸更加阴沉了。这两个儿子,一个国民党,一个共产党,就是日本人走了,他们兄弟之间必然是有一场龙争虎斗。
“到我书房来!”金老爷背着手,低低地吼了一句,脸上的皱纹似乎为这两个儿子的事,又加深了。
十一月的苏州城,天气灰蒙蒙的,有些沉闷,时不常下的冰雨,让人觉得凉意更浓了,金老爷穿上了夹袄,可是还是觉得由心里散发出来的冰冷。让他阵阵寒噤。书房里放了一个火盆,可是金老爷还是觉得手脚冰凉,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慌了起来,不是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为了这苏州城的气氛。
“都坐吧,不要立在那里了,我看着头晕!”金老爷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虚弱。
兄弟二人坐在父亲的对面。都低着头,不肯说话。
“玉林,怎么回事?我听管家说,姓白的抓你,是因为你是共产党?”金老爷闭着眼,屋内的香炉散发淡淡的香气,有些烟雾缭绕的感觉。加之这潮湿阴冷的天气,整个书房更加让人不安。
“不是。爹。我去附近药铺抓药,刚好被请回白府,我有个日本的同学,来了苏州,想见我一面。”金玉林没有承认。他在自己的父亲心中,是一个只会拿手术刀的医生,不是会拿枪杀人的刽子手。他在法国呆了那么久,也是因为家里希望,他可以有一技之长。
“那个日本人呢?”金老爷继续询问。
“被我一枪打死了。他提出和平过渡,把军政大权交给日本人。”金玉林说。
金玉祖突然间想了小时候,每当兄弟俩惹祸了,金玉林总是把事情揽到自己的身上,这样,父亲就不会责怪任何人。他侧着脸,看身边的金玉林,就是十几年以后,他还是习惯如此。
“现在是敏感时候,不至于这样做。那个日本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不用有伤亡,给他就是了······”金老爷此话一出,金玉祖立马激动地站起来,攥紧拳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不用竖眉瞪眼的。我说的实话,老百姓没有一个人愿意经受战乱的。你是个当兵的,既然保护不了百姓,就要想出一个以退为进的方法来,不要让看着你长大的乡里乡亲,死在外人手里!”金老爷睁开眼睛,看着兄弟二人:“想必,这是一场恶仗,既然你们兄弟已经打好主意,血拼到底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怕,只是,有些事情我要交代清楚。”
金玉祖又坐下,他紧锁眉头,反复思量父亲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他是一个军人,军人就应该守一方水土,保一方平安。如果他连这个也做不到,他就没办法再做一个称职的军人。
“父亲,您吩咐,儿子记着呢!”金玉林开口。
“这个家,无论如何,不能散。我们金家百年以来置下的祖产,决定对不可以给日本人。就是烧了,扔了,烂在苏州城,也是我们金家的命数。还有这些下人,我陆续会遣散,让他们各回老家。战事一起,我怕你们顾不得这些人。毕竟跟了我们金家这么多年,不能让人家因为我们丢了性命!还有,就是大太太,虽然不是玉祖的亲娘,但是与我夫妻一场,不能不管。老二就跟着玉林,凤儿······是玉祖的生身母亲,玉祖不能不管。至于三太太,看她自己的选择,是留是走,她自己决定。锦绣这个孩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这个弯儿,但是她是我们金家的少奶奶,这个永远不变。我知道玉林对这孩子也有情。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只要,她愿意,无论嫁给你们兄弟俩哪一个,我都接受。这是我们金家欠人家洛家的。这个人情,我们还不完!”金老爷似乎有什么事情,交代了这些重要的事情。
金玉林听着父亲的话,有些哽咽,金玉祖了解他的父亲,他是要与苏州城共存亡。苏州城是他的家,他在这里几十年,风风雨雨,恩恩怨怨,他都从未想过要离开。这一座城池,是他今生都要誓死守护的!
金玉祖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父亲,这个老人,让他突然间有些陌生。曾经,他以为,他的父亲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了博得好名声而捐钱,修缮街道,做好事。如今,这份对苏州城的责任,对苏州城的感情,都因为大战将即,变得清晰可见。
兄弟二人点点头。父子三人在这阴暗潮湿的书房,第一次打开心扉,却也是最后一次,有这种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