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儇似乎很是享受与周华容二人独处的气氛,姿态较之方才也更为懒散了。与她相反的,是周华容略显僵硬的表情。也不知为何,向来神佛不惧的周华容,有时却怕与这脾气古怪的皇女独处一室。
他很快调理好自己的心态,凝视着少女的目光里溢满淡淡的关怀:“殿下您,为何总要这样逼迫自己呢?”
“你觉得,我在逼迫自己?”姚儇轻笑道:“能为了想要达到的目的,而做一些牺牲,这并无不可。”
“但这一次,牺牲的也许是您的性命。其林不明白,殿下为何总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无论是遇刺之事,还是逆回之术,姚儇优先考虑的,永远不是自己的健康。
顾惜自己?姚儇面上浮起淡淡的一点悲哀:“因为啊,这世上没人非我不可。就算我真的死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您还很年轻,何必这样悲观。”
“悲观?我只是有一点失望罢了。想想看,如果我死在了这里,又有几人会真正为我伤心?”
“至少……其林会为殿下伤心。”
“哦?是么。周华容,你是不是忘记了,先前我是怎么想要杀掉你的?”
“殿下也曾救了其林一命。”他指的,是姚儇向段临风求情之事。
“你不必为我担心。那逆回之术的凶险我自然知道,但那殷灵已经答应,半年之内替我拿到医界至宝重华草。有了那重华草,莫说是替我续命,就是死而复生,也并非不可。”
“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周华容眉头轻皱,目中担忧丝毫未减,他确凿是真心诚意地为着姚儇着想。
少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一般,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她一直以为周华容对她的忠心回护,不过是源自父皇的嘱咐。而这逆回之术的效用长至半年,那时她早已与周华容分道扬镳,便是出了什么岔子,也与他没有任何干系。那么,眼前之人的忧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华容,你为什么会这样担心我?”
姚儇微微扬起头,心里既得意又喜悦。就算是被京都的小李公子慕恋多年,她也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值得高兴之处。但周华容待她的态度,分明就与旁人不同,仅仅想到这一点,就足以大大取悦了她。
她得意之际,突然想起了与十洲楚澜的赌约。因为上次的意外,他们的通信不得不中止,但姚儇一恢复,就马上回了信,与楚澜重新联系上。而那“寻找知心人”的赌约,自然也是要继续进行的。
姚儇嘴角一翘,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所谓知心人么,眼前不正有一个现成的?
她主意一定,笑容也越发灿烂,那毫不遮掩的打量目光,又险些将周华容看个面红耳赤。
“其林,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知心人么?”
那一声“其林”语声温柔,从那笑容甜美的少女口中说出,竟似也带上了一分甜腻之气。
姚儇还是第一次直接叫他这表字,叫了一次之后便觉得十分顺口,不由想道:反正已经没了师徒名分,以后干脆便叫他“其林”好了。
而凤眼青衣的正直男子,几乎呆立当场,满目无措。
他先是愕然,尔后窘迫,那俊逸的面上显出几分恼怒:“请殿下莫要开其林的玩笑。”
少女收起笑容,表情中立时流露几分委屈:“其林,我的秘密你都已经知晓,我待你还不够真心么?”
周华容浑身一震,竟是无法反驳。是了,自那次起,这少女的野心、算计,甚至感情,都从来没有隐瞒过他。
攻心之术的上上策,乃是以心换心。
姚儇终于寻到了周华容的软肋,看似毫无弱点、防备严密的周大人,最招架不住的,便是人的真心。
周华容沉默许久,清冷语声终于再度在室内响起:“其林,愿意。”
他心中叹息一声:虽不知这位殿下到底动了什么心思,但总归不会有什么变故,便暂且顺了她的意吧。
周华容的权宜之计,到了行事迅速的姚儇那,全然不能奏效。
今日一大早,秦衣衣便替自家主子送来了一个锦盒,并交代周华容务必马上打开,细看盒中之物。
待秦衣衣走后,一头雾水的周华容打开了锦盒:里面只有一块帕子和一纸便笺。那帕子乃是上等丝绸而制,触手之感极好,却有一角歪歪斜斜地绣了什么东西,周华容凑过去看了半响,依稀认出那似乎是一朵牡丹和一支翠竹。联想到长公主疏于女工的传闻,他心头一跳,再去看那锦帕上的图案,目光已经极为复杂。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又拿起那便笺,结果那素雅的一张纸上,只写了龙飞凤舞的一行字:以此锦帕,聊表我心。
周华容几乎是哭笑不得,目光却又在那字里行间流连不已。
在皇子学苑之时,为了杜绝代写作业的坏风气,周华容早就对众皇子皇女的字迹十分熟悉。而其中字迹最潦草随性,也最好辨认的,就是长公主姚儇。
他只当昨日姚儇盛怒之下,又一时冲动,才对他胡言乱语。却没想到,这位殿下如今的姿态,竟不像是在与他开玩笑,而是来真的了!
向来耿直不阿的周华容,却被一个小姑娘拨乱了心弦……男子苦笑一声,却是想起了什么,面色突然沉重,一时顾不上其他,匆忙向外走去。
他这几日心绪不宁,却忘记了,今日乃是姚儇受那逆回之术的日子!
他边走边想道,都这种时候了,竟还有心思做什么女红,真不知道这位殿下到底是过于自信,还是根本不在乎有性命之虞。想到这里,他脚步不由加快,很快便看到了候在门外的秦氏兄妹。
“……已经,开始了么?”
周华容偏冷的嗓音在静谧之中响起,惊醒了正忐忑不安、紧张不已的两兄妹。
秦衣衣首先回过神来,默默地点了点头,眼圈一红,就要哭倒在哥哥怀里。
身为医者,又是长生门门下弟子,秦衣衣是最清楚这逆回之术的凶险的。况且,这施展秘术的两人,其中一人又是那冷情冷性的大师伯。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以她这大师伯的心性,说不定会束手不管。毕竟,医界中最有名的药师华绪能屈尊前来施术,对此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妥协了。而她那小师叔又只是协助者,根本无法左右局势。
这样一想,姚儇的处境就很危险了。但如今她已经接受了秘术,便只能放任自己去相信那个冷冰冰的药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