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在房外等候的众人面上都显出疲惫之色,唯有周华容依然凝着一双凤目,目不斜视地盯着那道门。
他已经是第二次亲眼目睹姚儇在生死之间徘徊,虽然地点未变,那等候的心情却似乎变得更加焦虑不安了。他也没心思探究自己情绪中的变化,只是强打起精神,显出一副镇定神色来。
自那日姚儇对他坦诚之后,姚儇对周华容的态度变得自然,众人便仿佛已经默认了周华容的存在,许多事情也不再避讳着他。却没有人知道,姚儇用尽了手段,也还未收拢到周华容的全心拥护,周华容效忠的,乃是未来的暗王,而不是长公主姚儇。
“时辰已过,里头怎的毫无动静?”秦衣衣似是急了,紧紧抓着衣角,心中不由胡思乱想起来。秦非白亦是一脸严肃,只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过度紧张。
便在这时,有人打开了房门,那人浑身衣裳尽湿,整个人像那被风雨打过的芭蕉般无精打采,正是此次秘术的协助者殷灵。
见殷灵如此模样,秦衣衣心中一沉,正要开口问个究竟,却有人比她快上一步,抢先问道:“殿下是否安好?”那语声因为焦急的缘故而越发溢出冷意,匆促之中连礼数也顾不上了。
向来稳重的周大人,也会这般失态?秦衣衣见周华容如此模样,不由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周大人对主子的关心,似乎是有些过了头。
见殷灵迟迟不答复,众人心中都慌乱起来,甚至有人想往房内闯去看个究竟。只有秦非白看出殷灵那般颓然的模样,只见疲乏,而不见沉重,于是便挺身而出,护在她身前,朗声说道:“殷姑娘耗费心力过多,受不得你们这般逼问,且先镇定,听她慢慢说来。”
“你们的主子,无恙。”
殷灵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便倚靠着秦非白宽厚的后背,慢慢说出了这个好消息。
不过……殷灵几番犹豫,还是未将那未尽之言说完。
这一场秘术,已经耗去了她全部的精力。她只觉得浑身瘫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便不由自主地抓住身前男子的臂膀,倏地昏了过去。
殷灵并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方才混乱之中,众人虽未注意到她面上的挣扎之色,周华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竟令这快人快语的女子也心存顾忌?
而他尚未来得及思索此事,那施术的药师华绪,也从房中走了出来。
相比较殷灵的狼狈,这位美男子的衣衫甚至十分整洁,面上一滴汗水也无,形容俊美,还是往常那个飘若谪仙的人。
华绪面无表情地走过众人,经过周华容身边时,停下来瞧了他一眼。向来毫无生气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兴味。
“殿下是否安好?”周华容今日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非要反复确定才能安下心来。
“这位殿下,可好得很。还能在梦里叫自己情人的名字,可不是好得很么。”
周华容不由一怔,“殿下在梦中所叫之人,是否名唤段临风?”
“临风?确是有这名字。”华绪颔首道。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周华容心中还是划过一丝失落。
他并不知道,逆回之术当中,有一段过程唤作“离魂”。凡是经受秘术之人,纵然心志再坚定,也会在那一刻沉沉坠入梦境之中,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而在姚儇“离魂”之时,即使这少女心思深沉,也教华绪听到了只字片语的梦呓。姚儇似乎心事颇重,断断续续说的都是些勾心斗角的字句,却在最后呢喃了一人的名字,华绪难得起了好奇心,凑过耳去细细倾听,那名字含糊,依稀听着像是“临风”二字,但不久又改了口,唤了另一个叫“麒麟”的名字。
还有个叫麒麟的呢。华绪正想回答他,却突然想起身边这官员的名字,好像是叫其林。那日在议事厅里,这人不是对着公主自称其林么。其林,麒麟,原来如此。
他心中一动,却是下意识地将这事瞒了过去,并不向周华容提起。这皇女狡猾至极,他又何必为她这个人的情事牵桥搭线?
不过,如今他已经知道,此麒麟实乃彼其林,而那临风,又是个什么人?真是乱糟糟的,复杂得很。他一时想不出个名堂来,也就不去深想了。
华绪对世间诸事皆兴致缺缺,纵然是遇到这类可八卦之事,也只是浅尝辄止,没有深入探究的好奇心。至于这公主到底心里爱的是哪一个,可就与他华绪无关了。
“若无要问之事,麻烦借过。”
华绪突然伸手抚了抚左臂,整个人再度变成一尊冷冰冰的仙君模样。
左臂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华绪心中滋味莫名。那满腹算计的皇家公主,不知是什么特殊体质,竟然对服下的麻沸散毫无反应。更可恨的是,还趁他正施展秘术、意志薄弱之时,诱他取了自己的血喂给她。这样一来,他二人之间誓约既成,再不能反悔。无论怎么看,都是他中了那皇女的算计。
前来行逆回之术,已经是勉强为之,若不是对当年那事心存愧疚,殷灵就算是在他那里撒泼百日,也说动不了他。谁知秘术的施行对象,又是这么一个外表纯良内心狡猾的小姑娘,他这次还真是满心憋屈无处可诉。
药师华绪的母族,乃是十洲中一个行踪诡异的古老民族。这一族的族人多容貌出众而生性冷淡,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待感情的方式则极为偏激,一旦遇到在意之人,便要取了自己的血喂给对方,以成誓约。达成誓约的双方,便会终生羁绊,感情深厚的,甚至能达到心灵之间互相感应。而这种誓约,并非只针对情人之间,界限暧昧,主仆、朋友、亲人之间也可施用,但一人一生只有一次给出誓约的机会,所以十分珍贵。
华绪活了二十多年,还未将这誓约给出去。纵然当年有楚桑、殷灵这般品貌俱佳的姑娘为他争风吃醋,却也毫不动心,的确是冷情之人。而这誓约,原本只是一个于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因为拖了太久的时日,反而变得重要起来。
对华绪来说,这誓约的约束力之大,可想而知。而这一生一次的誓约,却被一个小姑娘骗到了手,还是个心有所属的小姑娘。华绪一向魅力无限,这次却真正是踢到了铁板。
他目光不由又转向那一身天青的清雅男子,忽地冷笑一声: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上,该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呢,周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