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往了眼头顶高悬的一览无遗的夜空,明月如玉珠,她正如那月一般,在他心底侵染了所有疆土。
“很久以前,有个君王在一次微服出游中,爱上了一个民间女子,他爱她的才华卓绝,又心底澄澈、毫无城府,跟**那帮只知道争宠邀功的妃嫔们是完全不一样的,那女子亦被年轻又气度非凡的君王吸引,两人相爱,即使地位卑微,君王仍旧一力驳回群臣的谏言,迎她入宫,封她做了贵妃,**粉黛全无色,三千宠爱在一身。”
“但是君王之爱从来都不能自私的,君王的专宠换来的她在**的日子更加艰难,太后不满,皇后妒忌,嫔妃设计,群臣又长跪大殿之外以妖媚惑主为由要杀了她,**纷扰历来关系朝堂的内外稳固,此时君王也才醒悟,他的爱只会招来她的杀身之祸。”
贺荨枫说着这里,声音有些颤抖,顾梦瑶没有立即追问后来如何,只是静静的等,等他整理好心绪,再慢慢跟她倾诉。
“后来,君王便真的如众人所愿一般,六宫雨露均分,同时也当真冷落了那女子,还把她的寝宫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探望,女子的宫殿从此就真的安静了,再无前去吵闹的妒红了眼的妃嫔,再无挑衅滋事的宫娥,门可罗雀,宛如冷宫,再后来,那妃子在冰冷的宫内生下了皇子,直到皇子满三岁,君王才若恍然记起一般给他起了名字,十岁才有封号,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曾抱过那孩子几次。”
贺荨枫说着抬起头再看了一下天幕,似要把某些要悲伤倒回去,阻止它肆意蔓延,“那孩子在心底一直是恨着怨着他父皇的,觉得他薄凉无情,负了他母妃,甚至不配做自己的父亲,直到他眼里那个薄情寡性的父皇病重,宣他到跟前,跟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他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父皇保护他和母妃的方式,他才知道,身在高位如父皇也有着那么多的身不由己,他才知道……”
贺荨枫突然说不下去了,把头依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紧磕着眼,修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连呼吸都有些纷乱。
顾梦瑶心疼的看着这样脆弱的贺荨枫,觉得要让他把心底积压多年的沉痛全部说出来,把那些悲伤都释放出来,才能重新去拥有一番清新的天地,否则,他永远走不出那忧伤。
“那他说了什么?”顾梦瑶轻轻的问道。
贺荨枫从回忆里苦涩的开口,“他说,在一回首间,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是为了要使周遭的人都对自己满意,为了要博得他人的称许与微笑,为了对的起这王座,他战战兢兢的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已至于虽然坐拥天下,竟然连像个普通人一样保护心爱的女子的权利都没有,他负这对母子的,实在太多。”
“他是爱你们的,只是他的爱是不得已要用疏离与冰冷来成全。”顾梦瑶轻叹,“这样的爱丝毫不减于那成日缠绵的浓情蜜意,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任相思泛滥成灾。”
仿佛一点也不意外顾梦瑶猜出了故事中那皇子就是自己,贺荨枫继续说道,“只是我知道的太迟,发现的太晚,母妃在得知父皇驾崩的那一刻就寻了短见……等我赶回她的寝宫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的倒在了血泊里。”
气氛安静的出奇,就连花丛里隐约的虫鸣都消失了,似是感受到了这份悲恸,月色都暗淡了几许。
安静的让人有些窒息的空气里,只听得贺荨枫喃喃开口,“她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是他们这般竟还等不到白首……这样也好,再无人可以拆散他们,再无事情可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他们两个,一个临死前都不召见,怕生离死别的哀痛她承受不起,一个无半分留恋,直接尾随而去,走的那般决绝……”
贺荨枫说到此处时已经神色如常,斜靠着花树,眼波流转,芳华无限。
只是,顾梦瑶还是感受到了勉强维持的坚强背后的伤痛与不堪一击的脆弱,她默默伸出手扶着贺荨枫的肩,想以此传递给他温暖,想让他走出内心的阴霾。
这样一个表面上光风霁月,清越皎然的绝世男子,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么深刻的悲痛,那般美好到了极致的事物,教人如何不心疼。
难怪他不慕名利,难怪他坚决拒绝了皇帝的传位。
难怪不得他寡言,少语,原来他是把自己一直关在忧伤与惆怅之中。
身在皇位,往往是最身不由己的,就连普通人唾手可得的真情都是一种奢侈,这一点,他从来都看的比任何人都明白。
贺荨枫感觉到了顾梦瑶的安慰,明显的身子一震,但慢慢的缓和了过来,逐渐放软了僵直的身子,也渐渐的从沉痛的心事中抽出神来,享受这难得的温暖与真情。
如果就这样一下子地老天荒多好。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如果你的心里有我一分,多好。
贺荨枫在心底百转千回,那许多年不曾拨动的心弦竟被这落花扰的乱了节拍。
月下花雨继续纷飞,落满了阶前坐在一起的男女的身上,心上。
阶下落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