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紧,钻心的痛楚和窒息感令她猛然清醒,随即胸肺间一阵翻涌,连连吐出好几口水来,顾梅妆以手撑在地面,低着头呕吐不止,痛苦地皱着眉,仿佛五脏六腑都皱作了一团,逼得她忍不住想将一切都吐个干干净净。
严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见她终于有些缓解,递上了手巾,道:“擦擦吧。”
顾梅妆抬起头来,冰冷的眼神让严默不禁微微心惊,她盯了他好半晌,吐出几个字:“为什么救我?”
严默似乎是不敢与她对视,转开目光,不答话。
顾梅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自顾自艰难地爬起来,蹒跚走开。严默见状连忙站起身来,跟在她后面,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就这么默默一前一后回到屋子里。顾梅妆一开门,南鸢立刻迎上前来,见她头发衣衫都湿透了,还在不断往下滴水,惊讶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梅妆没说话,回身把门关上。严默站在院子的月光里,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仿佛没看到她关门一般,犹自站在那里。
“是不是皇子妃娘娘做的?”南鸢赶紧拿来干净衣服,一面帮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面气不过道。
“不是。”顾梅妆平静地道,“跟她没关系。”
“那是?”南鸢疑道。
“我自己不小心掉进湖里了。”顾梅妆道。
南鸢见她神色不对,也不再多问,只替她换了衣服,伺候顾梅妆躺下。顾梅妆顺从地接受着这一切,只是神色倦倦,明显不想多说。
“姑娘先休息会儿,我去吩咐厨房做些姜汤给你。”南鸢道。
顾梅妆睁着眼睛看着床顶,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南鸢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径自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鸢推门进来,见顾梅妆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禁心里有些难过,放下手中的托盘,坐到床边道:“姑娘,起来喝点姜汤吧。”
南鸢端了姜汤过来,顾梅妆慢慢转过头,起身来就着她手里的姜汤喝了。南鸢神色犹疑,半晌,开口道:“姑娘,繁弱少侠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了,不请他进来么?”
顾梅妆一愣,往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答话,径直继续躺下睡了。既然开了口,南鸢也就继续道:“姑娘,奴婢刚刚在厨房里听到了些下人们的闲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吧。”顾梅妆浑不在乎地道。
“说是让我对你多照顾着点,你马上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南鸢神色愤愤道,“这府里是非本来就多,下人们还爱嚼舌根子,尽说些不中听的话。”
她是知晓顾梅妆的心思的,却不知严默和她的关系,只当她是不愿嫁太子罢了。顾梅妆听了神色竟然并未有什么惊讶之色,只淡淡道:“她们没有乱嚼舌根子。”
南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半晌才似乎反应过来,仍不敢确定地问道:“姑娘?”
顾梅妆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南鸢好半晌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禁道:“姑娘……”
“我累了,你下去吧。”顾梅妆眸光倦倦,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并不愿多说。南鸢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是为她掖好被子,轻轻熄了灯退下。
庭院中月光如水,柔柔地打在那少年的肩上,临近夏末,夜晚的空气渐渐有些凉了,他却仍笔直地站着,侧脸的线条冷硬无比,眼眸却如两潭深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南鸢轻轻放下帘子来,叹了一口气,慢慢离去。
严默站了许久,屋里的灯光也没有再亮起来,他神色黯然,轻轻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却不知道,窗后的阴影里,久久睡不着的顾梅妆静默地看着他离开,已是泪流满面。
又过了几天,顾梅妆足不出户,木黎来看过几次,也都十分客套生疏,但这要封妃的消息已是确凿无疑了。听说皇子妃听后气得当场摔碎了好几个名贵的花瓶,银牙咬碎,一连好几天手底下的丫环都不敢惹她。
自那日以后,顾梅妆表面看来似乎并无异样,只是更喜欢看书,可以一连在桌旁看上大半天也不嫌累,严默也再没有来过,倒是听说太子已经在准备着上潆城,只怕太子妃封妃在即,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果然有些人是会闲不住的。
这日顾梅妆午觉刚醒,就听院子外传来说话声,南鸢慌张地回来说:“姑娘快起来好生装扮些,皇子妃娘娘来了。”
顾梅妆神色如常,只是略略随意挽了个髻,插了支素簪,看起来却也另有一番风味。刚从镜前起身来,燕氏的声音已经在前院中响起来:“听说妹妹身子抱恙,我特来探望,不知这几日可大好了?”
话音未落,人已进得门来,一阵香气随之飘进来,顾梅妆不禁轻轻皱了皱眉,转过身来,行了礼,道:“谢娘娘关心,已经好多了。”
顾梅妆只着一身素白衣衫,脸上粉黛不施,云鬓半偏,看起来却仍如池中清荷,一身大红色缠枝牡丹大袖衫、浓妆艳抹的燕氏顿时相形见绌,一见她眼睛只怕要在她身上扎出几个洞,闻言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道:“还叫娘娘?”
“是,姐姐。”顾梅妆一愣,无奈答道。
燕氏却又忽地笑起来,上前握了她手,道:“既然妹妹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我跟妹妹也已成一家人,日后自然也该尽心协力,帮助太子殿下和皇子殿下打理家事,不让他们有后顾之忧,妹妹你说是吧?”
顾梅妆被她触痛了心里那块伤疤,不由想到自己日后恐怕就要陷入无穷无尽的家宅争斗之中,再也无法畅游江湖,心酸不已,只好强笑点头:“那是自然的,姐姐说的是。”
“既然如此,”燕氏笑意更深,招手让身后的丫环过来,“这些东西还望妹妹收下,就当见面礼了。”
顾梅妆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站了两个丫环,手中各拿了一个木盒子,知道自己无法推辞,连忙让南鸢接过去,笑道:“那就多谢姐姐了,日后还望姐姐多多照顾。”
燕氏喜不自胜,又拉着顾梅妆说了一会子话,无外乎妇人间的家长里短,顾梅妆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好不容易燕氏起身来,看了看天色,道:“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妹妹还是好好歇着吧,有空再来瞧你。”
“是,姐姐说哪里的话,我也该早去拜会姐姐才是。”顾梅妆也起身来笑道。
顾梅妆将燕氏送到门口,看着燕氏一大堆人走远,才带着南鸢慢慢走回房里,坐在案后拿起书来。南鸢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两个木盒,诧异道:“姑娘不打开看看么?”
顾梅妆向来对珠宝首饰什么的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瞟了一眼,便随意地道:“你打开看吧。”
南鸢打开两个盒子,见里面摆着一支玉如意,一支玉簪,都用红色锦缎铺着,那玉如意通体碧绿,澄澈莹润,几丝细细略深的翠色绵延其中,显然是成色上好的南佋玉制成,玉簪却用的是白玉,末端成枝叶形状,寓意着开枝散叶,雕刻极为精细,触感温润冰凉,显然价值不菲。
“姑娘,这位娘娘竟然会送这么素雅的东西给你,显然是花了心思啊。”南鸢不由惊叹道。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用不来这东西么?”顾梅妆闲闲看了一眼,满不在意地道。
南鸢笑起来,知道她一向如此,不由也轻松了些:“姑娘真会说笑。”
顾梅妆却没笑,只是静静坐在案后翻了翻书,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关于去潆城,有没有什么消息?”
南鸢讶然道:“没有听说。怎么了?”
顾梅妆神色凝重起来,道:“她这招是先礼后兵,先给我来个下马威而已,之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府里断不能久留。”
“可是……你不日就要成为太子妃了,她不敢对你下手的。”南鸢道。
“她爹握有重兵,连太子殿下都颇为忌惮,她又性格蛮横,既然能对我们痛下杀手,难保不会有所动作。”顾梅妆道。
南鸢闻言,不禁抬头道:“有她在,姑娘你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啊。”
顾梅妆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低头看书,口中轻轻吐出一句:“我先不动,且看她还能猖狂到几时。”
南鸢立在地下,听她语气不善,偷眼看向案后的顾梅妆,却见她一双秋水剪瞳中此刻全是冰冷的刺芒,不禁心里一凉。
窗外,乌云正在悄无声息地聚集,占据了半边天空,天地间一片黯淡阴沉,昭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