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军士纷纷告退,唐休璟随胭脂走到正院,见秦渊和唐飞燕神色狼狈地抖着身上积雪,便有些惊异。
“你们这两天去了丝绸古道上的镇子?怎么这般憔悴?”
唐飞燕将原委悉数告知,唐休璟不无诧异地忖了忖,其后才压低声音道:“前夜千牛卫已将伏虎庄废墟清理,这座村庄好像从不曾存在过。而今又在凉州城外发现跟人厮杀的千牛卫,这事很怪。不过,我们不好揣摩圣意。昨天前方斥候来报,说在凉州以北有突厥骑兵劫掠我大周村镇,河州、洮州也有吐蕃军队犯边,战事一触即发。”
秦渊料想这是个出头的好机会,他还从未上过战场,对于驰骋疆场,还保持着一种向往,显得十分兴奋,道:“那这样说来,大将军便不用被皇帝召回东都了。我们正可以借机,大杀突厥和吐蕃的锐气,建功立业。”
唐休璟也暂且将屠村一事搁下,带秦渊、沈鸿入军营,商讨军情。
“可惜我盘算着近日便赴洛阳,凉州左武卫士兵都被我分散到了各州县,这时没有圣意,也不好贸然聚兵。”
大堂外,一名斥候骑兵飞马来到帐前,下马入帐,向唐休璟禀报:“大将军,前方二十里外发现突厥军队五万人,北面多个村镇遭敌军洗劫。”
“统军将领是谁?”
“禀大将军,是突骑施部首领乌质勒和其子娑葛。”
“再探!”斥候退出军帐,飞马往前线而去。
不及唐休璟开口,又是一步兵斥候来报:“大将军,有三千突厥精锐化装为几支商队,已经来到凉州城北五里外。”
“没想到突厥行动如此迅速,他们化装为商队,是要潜入城内,伺我军不备,里外夹击,届时就大事不妙了。”唐休璟微微沉吟。
这时,秦渊单膝跪地,恳求唐休璟道:“大将军,如今战事紧急,草民愿意保卫家国,马革裹尸,恳请大将军带草民出战。”
唐休璟轻轻点颔,旋即唤来兵曹,道:“将秦渊编入军籍,封三府二团二旅一队五火火长。不过我们先行聚集本城士兵,突厥人进犯时,再行请求援兵不迟。”
大周作战军队建制沿袭唐制,十二卫统领全国折冲府,左武卫辖下暂有近百折冲府,每折冲府设有折冲都尉,兵分上、中、下府,另有特府。
特府一府一千五百人,上中下府分别为一千二百人,一千人和八百人。
折冲府编制又分为团、旅、队、火四级,每火十人,设火长;每队五火五十人,设队正;每旅二队共百人,设旅帅;每团二旅,共二百人,设校尉。
秦渊所在的三府则是一下级折冲府,由于他所在一火的火长一年前征战吐蕃殒命疆场,一直以来都有空缺,便让秦渊顶上,而沈鸿正是二团的旅帅,这也是唐休璟有意为之。
稍后,唐休璟随手下校尉登临城楼向北观望,看到在广袤无边的荒原上,一支支商队,像一团团黑色斑点,朝北城门进发而来。
不过,这些商队并没有进城的打算。或许是他们得知敌军斥候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故而在五里之外,就开始安营扎寨,等待着后续大军的到来。
紧接着又有斥候来报,突厥五千精锐骑兵、五万步兵正往凉州进发,不一日便能抵达城外,已有许多边远村镇遭到了敌军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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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火长是军队中最低级的军官,但在成为一火之长后,秦渊分毫无失落之感。毕竟,没有军功而由一介布衣直接册封为旅帅乃至校尉,一定会在军队中引起轩然大波,影响士气,这点儿他格外清楚。能否得到更高的军职,唯一的衡量标准便是军功,只有立下赫赫战功,才会名正言顺地夺得高位。
他出了将军大帐,随兵曹领了自己的军衣,配备了一支长矛、一杆长枪、一把唐刀、两把五十斤步弓、三个箭壶、百支弓箭。他是步兵,不能用战马,因而平时就将乌骏拴在自己所在的营房之外。
一火十人居住在一间营房之内,营房中十张木床,床上是叠得齐整的棉衾。九名士兵正在操练场操练,秦渊在屋内一直等到正午,他手下十名士兵才陆陆续续地回来。
这一火士兵,都已入伍三四年,是老兵油子,且年龄大多在三十左右。而他不过十五六岁,还是少年,样貌十分清秀稚嫩,若不是他生的高头大马,或许别人会对他入伍感到惊愕。
秦渊逐一点校了九人的身份,随后提高了嗓门儿,道:“从今往后,我就是大家的火长,希望这次作战,我们能并肩杀退突厥敌军。”
几人对于这位新来的年轻火长,起初还并不放在眼中,可见到他那炯邃如渊的目光,一股霸气凌人的气势,不久也就镇定了下来。毕竟,九个久经战阵的老兵油子,居然要给一位年轻新兵娃子统率,他们当然从心理上很难接受。
单是这一点儿,就让几人颇为为难。可在见识到了从秦渊身上迸射出来的那股傲气凌人的英武之气后,几人也都被这气势给震慑了下来,不再有那种鄙夷之色。在听到了秦渊的话之后,都显得格外振奋:“是!”
“这次,大家在我的带领下,一定能安然无恙地杀退突厥军队。大家一定要多斩敌首,多立军功,好封妻荫子,建功立业。”秦渊的语气铿锵有力,宛如金石坠地,一字一句,都让众人感到极为的振奋。
直到下午,接近傍晚时分,唐休璟召集四十折冲府共三万八千多名士兵,在校场上集合。他站在将台之上,对众军士发号施令:“将士们,突厥人、吐蕃人,犯我边境,屠杀我百姓,抢掠我财物,我们要竭尽全力,保卫家园。现在,一府到十府为前营,各都尉带领所属士兵,带兵杀向敌军营帐。十一府到三十五府将士为中营殿后,剩下五府为后营,准备夜袭敌营。”
“杀!杀!杀!”一时间,校场上掀起一阵冲天的杀声,诸位军士都是激昂澎湃,热血激扬,恨得不马上将城外驻扎的突厥营地夷为平地。
回到将帐中,唐休璟取下悬挂于墙上的青鳞宝剑,神情显得格外的凝肃。这次的军情格外紧急,敌军有将近六万人,有三千化装为商旅的敌军先行扎营,而他左武卫军士兵统共还不到四万,首先在兵力上,就有了一些差距。但凉州城坚,可以弥补这一点。
原本是打算先将这三千化装的敌军杀死,免得他们混入城***外夹攻,落于下风。可这些人却在扎寨后,并未入城,应该是暂时放弃了之前的打算,等待着后续大军到来再强行攻城。而唐休璟一边差人请求援兵,一面守城不出,尽量等待援军前来。
一直等到薄暮时分,昏暗的天空云霭形成巨大的黑色漩涡,那苍凉大漠尽头的夕阳,残光入血。
校场上数万士兵密集如蝗,队列齐整,一杆杆枪矛寒光闪闪,照耀天穹。战马嘶鸣,旗纛飘扬。
这几万士兵中有三千轻骑兵,一千重骑兵,其余皆为步兵。一队队骑兵手执长矛,腰插唐刀,身背骑弓雕翎羽箭,洪水般朝城外涌去,蹄声如雷。
一辆辆战车、床弩,也徐徐跟随骑兵而去。
“呜呜呜……”城楼上响起了低沉悠远的号角,战鼓轰鸣声响彻边关,在酡红色夕阳的映照下越显凄凉。
秦渊手执长枪,一身普通军衣站在队伍中央,与万千士兵无异。夕阳在他瞳中,渐渐陨落。
他身后便是自己的属下,他们每个人神色都很平静,看淡了流血死亡的老兵跟他这初入沙场的少年,始终有些不同。
远处烽烟弥漫,伴随着声声震天的呼号,在乌质勒的援军到来后,突厥大军开始攻城了。
此时,唐休璟手握青钢大刀,面色阴沉,发令步兵出城迎敌。
他不待敌军攻城,便先派兵出城跟敌军面对面交锋,但兵力差了不少。
三万步兵踏着齐整的步调,往城门走去,在凄厉朔风下宛如一曲波澜壮阔的悲歌。
秦渊目光如炬,对于可能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分毫恐惧,反倒是显得异常冷峻。
来到城门,便见城楼上两排交错的弩兵正在张驽劲射。成千上万只弩箭在半空发出簌簌怒响。同时,火箭,火炮,投石机也毫不停歇,对着攻城的突厥步兵不断地狂轰滥炸。
战火熊熊燃起。
城门一开,骑兵、兵车在前,步兵紧随其后,潮涌而出。秦渊紧握长枪,两眼冒血,带领着自己的属下紧跟而出。
但见城外是铺天盖地的突厥步兵,足足有四万多人,每人都手握弯刀,仿佛是决堤的江河,气势磅礴。
在两里外,突厥骁勇彪悍的骑兵正森严而列,等待着大周骑兵、兵车的到来。
唐休璟站在城楼上,边指挥作战,边思索着城外的形势。
他唤来麾下的两名录事参军,以及刚刚赶至的凉州刺史、长史、司马,商讨军情。
“这突厥人是想跟我们正面交锋,拼损耗,连骑兵都要跟我们的轻重甲兵和改造过的精良兵车抗衡,自不量力。这恐怕还只是他们的先锋队伍,关隘外不知还有多少兵马正在赶来,这将是一场大战!我们出城迎敌,兵力固然不如对方,可排兵布阵之道,却比他们谙熟许多。”唐休璟微微沉吟,望向了远处的烽火戍台。
韦安石捋着长须,脸色紫青地道:“突厥人攻破了隘口,援兵就畅行无阻了,大将军,是否到其余几州请求援军,将敌军阻在隘口之外?”
“这点不劳费心,我已差人去办了,还请韦大人稳住民心,千万不可使百姓噪乱,不然内忧外患,就不好解决了。”
“这是当然。”韦安石应了一句,便随手下司户离去。
唐休璟对两名录事参军吩咐道:“你二人再去肃、甘二州,催两位都督速速发兵解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