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进入河谷的流民最后只剩了三个,被那名张德宣将军的兵士押着,与山谷中的人会合了,继续前往代州。顾成海想将自己手里的书信和铁牌丢出去,只是附近总是跟着人,没有找到机会。他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那名憨厚的青年却絮絮叨叨地总跟他说话,倒也分散了顾成海几分注意力,让他逐渐镇定了下来。
这名青年告诉顾成海,他叫王三,世世代代是山西上党附近的参农,从山中挖了人参,到山下的城池中去贩卖。
人参虽是贵重,挖参却是十分危险。尤其是要挖深山中真正药性强的人参,更是得出动许多人一起进山去找。一不小心在深山中迷路,或者遇到了猛兽,往往一同前去挖参的十多个人都得集体葬身于深山中。王三的爷爷和祖上有不少人都是死在山里。可就是这么拼命挖出来的人参,要卖的时候还得被层层盘剥。普通的人家买不起,卖给收参的参商们,又会被挑三拣四地刁难,根本卖不到好价钱。
王三的父亲在村屯中算是有志气的,看着祖上的人为了挖人参惨死在深山中,到头来却是便宜了参商,十分不忿,便私下将村子里的人挖的参集中起来,带了村里的两个汉子,冒着大雪一直走到了并州,到太原府中去出卖。太原府人口众多,也有许多富户,他们在城中呆了两个月,将人参全部卖空,着实得了不少钱粮。三个人欢天喜地的回乡,哪知道半道上却被参农得了消息,诬告王三的父亲和他的同伴窃盗。官府收了参农的贿赂,搜出了王三父亲身上的钱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判他们一家人罚没为奴。
王三那天正好独自去附近采药,全靠乡亲们给他递了消息,将他藏在山里猎户的屋子中,这才逃了一条命。他听说母亲和妹妹被卖到了太原府,便一路赶来,希望能够找个门路将母亲和妹妹赎出。可是他人老实,又没有见过世面,不过十多天就被人骗光了钱,流落街头。继而便被收编起来,押送边关。
顾成海听得心下惨然,叹了口气,安慰他说:“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你父母和妹妹毕竟还在世,你放心,一定有可以跟他们重聚的日子。”
王三重重地点了点头,抹抹眼泪,十分敬佩地仰头望着顾成海说:“大哥,你人恁般好,俺就认你当大哥了。你莫嫌弃俺,俺有力气,到边关,俺帮你扛石头。”
顾成海心中一暖,顿时觉得这个陌生的大宋朝似乎也没有那么孤寂了,多个朋友也多一个帮手,于是微笑着点头说:“好兄弟,认识你真是太好了。日后大哥帮你想办法赚钱,将你家人赎出来。”
他们俩说得热闹,旁边一个军士经过,瞥了一眼顾成海腰间,便顺脚踢了他一脚,道:“汉子,你的腰带快掉下来了。”
顾成海没留心,随手朝腰间一拉,只听见“嗒”的一声,先前绑在腰带中的那块铁牌和书信已经掉落在地上。
等顾成海意识到自己掉落了什么东西,登时浑身发凉。
幸好这时仍是深夜,军队行军途中,火光昏暗,那军士只是朝掉落在地上的那块铁牌和书信看了一眼,便继续朝前面去了。
王三见顾成海脸色不对劲,连忙帮他将信和铁牌都捡了起来,凑到他面前悄声说:“大哥,你的东西。”
他刚刚将信递给顾成海,瞥眼看见了书信封皮背后的一行字,登时惊得双眼溜圆,期期艾艾地指着那行字,压低声音说:“大……大哥,你从哪里拿来的信?……千贯!一千贯赏钱!”
“什么钱罐不钱罐的?”顾成海心不在焉,先是慌慌张张地看周围人的动静,发现旁边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乞丐和押尾的大车,却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将那封信拿起来,看了看王三指着的那一行字,顿时跟王三变作一个表情。
书信的背面,赫然写着一行血字:“将此信送交西陉关李钺者,可得千贯赏钱。”
他之前匆忙中没看见这行字,那老者受伤甚重,多半也没来得及将话说完。此时见了这行字,十分惊讶。不过惊讶之后,他思索片刻,还是将信藏好了,低声对王三讲了方才的经过,要他就当没有这回事,严加保密。
“那大哥你送还是不送?”王三撅着眉毛,十分惊诧地说:“一千贯赏钱,大哥你不要?!”
顾成海摇了摇头,苦笑着想,这孩子吃了这么多苦头,显然还是没明白什么叫明哲保身。看方才河谷里的情形,马车中的那位朝廷大员隐瞒身份前来边关亲自见辽国人,交割俘虏,还要铲除余党,到底是为了什么?……嗯,好像他顾成海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不管他们为了什么吧,事情显然必有蹊跷……送信事小,可是万一送了信,被别人盯上,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想到这里,深感自己头脑清醒,得意地弹了弹那封信,叹了口气对王三说:“钱是什么?钱不外乎就是钱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万一沾惹上那帮人,恐怕我们就没有活命的机会啦。”
王三崇敬地望着自己刚认的大哥,十分佩服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大哥,你真厉害。要是俺看见一千两银子,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
话还没说完,顾成海已经猛地站住了脚步,目光幽幽地朝王三看过来:“你说什么?一千两?!”
王三被他目光吓到,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说:“……那信上写的……”
顾成海浑不顾旁边一个乞丐的眼光,迅速掏出书信,指着上面那行字,质问王三道:“这上面明明是说‘贯’!不是‘两’!”
王三哭笑不得地说:“大哥,一贯钱,就是一千文铜钱,不就可以换一两银子么?”
……
顾成海登时呆住了。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跟流民和乞丐一起混,从来没有见过多少钱,他还以为,一贯就是一文,最多十文,哪里想得到大宋如此豪迈,一文钱过了,下一个计量单位直接就是一千文啊!!
他霍地将那封信捏起来,揉了揉眼睛,再三看了几遍,然后眉花眼笑地将信收好,低声问王三:“西陉关在那里?咱们有办法去么?”
王三:“……”
一盏茶功夫的解说过去之后,王三觉得自己新认的这位大哥精神着实有些堪忧。方才还很小心谨慎畏首畏尾的样子,现在纯然是一副要钱不要命的土匪样。而且方才看上去还十分聪明精干,如今却连西陉关在哪里都不知道。西陉关便在雁门,在代州边关,他们这一行不就是要去代州城么?!
听说西陉关就在自己的目的地范围内,顾成海顿时觉得,他的运气回来了。
一千两……一千两啊!!
他还是大致知道一千两是个什么概念的。古代不是丢出锭十两的银子就能充款爷了么,一百两什么的,不是可以基本上当青楼VIP了么?一千两是一千贯,那么就是……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是了,一百万文!!!市井上,三文钱就能买一个烧饼啊!送封信就可以赚一千两,傻子才不去!有了这一笔钱,他再逃回汴京去时,就再不会是一个乞丐了。
顾成海想起在汴京要不到饭的日子,暗自咬紧了牙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来到大宋朝之后的第一个“系统任务”虽然艰巨了点儿,但是有巨大的银子啊!这可以买多少装备,多少美女……
他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王三却在一旁结结巴巴地低声提醒道:“大哥……万一这信里是抄家杀头的话呢!那咋办?”
顾成海的危机意识终于又回来了一点点,伸手将信取出来,捻了捻信的封皮,发现已经被那老者的血和自己的汗**,便小心翼翼地将信封一点点地撕开。
那信简中只有一页信纸。信纸上,只有八个匆匆写就的大字:
“江南塞北,锥心泣血。”
顾成海看着那八个字,心中一沉,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好话。他想起了那块铁牌,又摸出来就着昏暗的月色一看,铁片上半部和两侧都刻有十分古怪的花纹,乃是许多只不同的兽耳,全都竖立作倾听状;兽耳花纹盘绕中,乃是一个笔法拙朴的大字:“重”。
重字下方,似乎还有一个“耳”字,只是被人截去了一半。
这一块铁牌,似乎只有上半边。
半块铁牌……顾成海心中一惊。
他只想到了一种类似的东西:古代调兵用的虎符。将伏虎形状的青铜令牌破为两半,一半由将帅掌握,另一半在皇帝手中,只有两个虎符同时使用,才可以调兵遣将。
可是,手中这块刻着“重耳”的铁牌,明显不是虎符。
顾成海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铁牌。
虽然不是虎符,但是他可以肯定,这铁牌必然是调动某一方力量至关重要的凭证。
顾成海大喜,立刻收好东西,贼兮兮地对王三说:“看来这封信多半是真的。兄弟你千万小心,不要声张。只要送到了信,拿到了一千两银子,你爹娘的事情就包在你大哥我身上了!”
*********
作者补充说明:
大宋实行的是铜本位,金银只是作为补充货币,一般百姓大都是用铜钱。一贯钱可兑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大致相当于现在五百块左右(当然,现代社会的产值和古代有天翻地覆的变化,生活也改变了很多,其实无法完全准确的量化。)所谓一千文兑换一贯钱其实只是个大致的规定,有时候官府财政吃紧,也会规定以七八百文就换一贯,类似于通货膨胀。这种跟情节无关的东西,请各位容许本文忽略不计。本书中,从此以后都是一千文兑一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