娓娓楼里的慕容卿病怏怏的,虽说他一直是病怏怏的模样,现在的病怏怏跟之前的病怏怏相比,要更病怏怏一点。
他正靠着窗吹风,扶沐来敲门:“小爷,七姑娘那边派人来了。”
病怏怏的慕容卿笑了笑,就算是病怏怏,一笑仍是绝色。
“请。”
听得门被推开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笑着看清来人:“容兄,等你多时了。”
在他看到容洛把阿若护在怀里那刻,就认定,容洛会是阿若的浮木。他和阿若于浮世挣扎,多一个真心相伴,在这泱泱红尘中也就多了一分眷念。
也就能,活得长久一些。他身为毒医,很清楚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就是贪心地想要她活得更长久。
有眷念,就不会想死。
“你病得很厉害,她不放心,叫我来看看。”
慕容卿挑眉哦了一声,尾音上扬,配着慵懒的嗓音和带着病态的绝色容颜,真是美**人。
“她醒了便好,好……”咳嗽声响起,慕容卿咳得脸色很难看,由绯红到酱紫也不过是一下子的时间。
容洛叹了叹气,伸手去扶他,给他搭脉:“我晓得你对她好,再好也得照看自己。”
见他有拒绝之意,容洛又说:“我晓得你精通医术,给你个精益求精的机会,好好把握。”
噗嗤一声,慕容卿笑出来,一笑畅怀。
“你同阿若,倒是挺像,她也是这般喜欢揶揄人。”平日里看着她,大度不爱计较,但有时候,她要想消遣一个人,揶揄起人来让人恨不得又着实气得很。
“也是顶有趣,我过了很多无趣的岁月,遇着她倒也好。”前半生的生活大概是怎样的,容洛已经记不太清了。
大概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半点变化。
三十三天仰止宫与三界隔绝,偶尔月玄来访,才叫他知道,原来他已经成了只活在传说里的天神。
如然很爱笑,但与别人的笑不同。
不是活泼少女的清脆银铃,也非是闺秀小姐的轻柔婉约。非要用词语来形容,就像是三十三天的长雨花,有着独属于她的风采。
慕容卿呵呵地笑,她是有趣,有趣到恨不得让人替她兜起浮华万丈,愁思万千。
“容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慕容卿与阿若情如兄妹,可以说,他把阿若看得比自己更重。
有这么一个人陪在她身边,来路不明,他可不得好好考验考验。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他不会轻易交给任何人。
容洛双瞳微敛,屏息凝神:“你说,我听着。”
“你与她住在一起,也该晓得她与那个府里头的人关系并不好,包括与她的生母。她去云城一半是是因为一个老婆子不明是非地指责,还有一半是为了我慕容卿。”病重的他,说着话,双眼都是无神的。
有气无力的模样,却有着谁也不敢轻视的王者气质。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跟她娘摘得干干净净,再无牵扯。”慕容卿笑着,他一度很厌恶馥娘,从知道馥娘的存在开始,就一直厌恶到现在。
“从前有个侍女叫纷绮,是跟在她身边的,后来见她在杜府没什么地位,不得主子喜欢,便投奔了晚岚。晚岚一心想把阿若比下去,方方面面都想比,见着了她的伞便抢了去。”说到这儿,慕容卿又是一笑,“结果你知道的,纷绮被乱棍打死在西苑门口,她知道后是无动于衷的。”
这样冷血的人,是他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亦是他此生唯一可以爱的人。
纷绮的事,容洛是知晓的,只是不晓得慕容卿说这个给他听,是为了什么?
“当年她流落在外,是一个木匠收留了她,信礼侯见过她一次,侯妃吃醋命人放火烧死了木匠。”
侯妃的下场,不用慕容卿说,容洛也知道。
疯了,死了。
容洛大概懂了慕容卿想表达的意思。
月染是狠得下心的人,慕容卿想把她的阴暗面给他看。但对他来说,月染这些与以前的他相比,简直小儿科。
华容尊上历经了多少战乱浩劫,才有了尊上的名头,纵使是他不甚在意的名头。
他的残酷阴暗,在沧海桑田之后,已经被人淡忘。可他自己,从未忘过那样的经历。
“在你眼中,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在我眼中,亦是如此。”容洛一句话说得慕容卿哑口无言。
他是这么想的,要是接受不了她的坏,不能对她从一而终,接受她的全部,那么久配不上她。
“时间也不早了,你好好歇着,我晓得有个地方挺适合你们养病,若你相信我,我带你们去。”
“我晓得有个地方挺适合你们养病,若你相信我,我带你们去。”容洛像是无意提起,嘴边勾着一抹淡笑,月玄要是知道他徇私了不知会有什么表情。
不过,月玄什么表情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他想要这两人好起来。
但他错算了,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哪怕他在命数之外,照样拯救不了命数内的人。
也是由此,他才不再安于天命。
容洛回到西苑,发现佩佩在杏花树下小声地哭泣,哭得很伤心。
“你小姐出什么事了?”
佩佩的眼睛都哭肿了,听到容洛的声音,赶紧擦干眼泪:“小姐没事,刚睡下。”
“她没事你哭什么,别让她听见闹心。”
不提还好,一提佩佩心酸不已又掩面哭起来:“小姐吃不下东西,就跟前些年果果小姐没的时候一样,小姐也是吃什么吐什么。为了不让我们看出来她难过,该吃她还是吃,但咽下去就马上吐出来。”
容洛皱着眉头:“厌食?”
“这都不是我最难过的,我知道小姐可以挺过去。”佩佩哭的声音更大了,原本以为跟着小姐这几年看淡了,刚刚看到的听到的,让她再也忍不住。
小姐吃不下东西,佩佩心急不已,把平时小姐喜欢吃的菜式点心都做了个遍。小姐容易困,每每想叫小姐起来,看到小姐睡得极安稳,她不忍心叫。
寻思着,或许可以找夫人,问问小姐喜欢吃什么。多做点小姐喜欢吃的,等小姐醒来看到那么多好吃的,心情肯定会很好。
佩佩去找夫人,看到的是夫人端着碗一口一口喂晚岚小姐。听说晚岚小姐非常不满意云王室的安排,又是摔东西又是哭的,两位夫人哄了好久,才把晚岚小姐哄好,肯吃东西。
夫人高兴得不得了,亲自下厨给晚岚小姐做了一桌子她喜欢吃的菜。
“夫人……”佩佩站了好一会,才开口。
佩佩在杜府还算有人缘,从前她服侍果果,果果从小懂事又可爱,杜府上上下下都疼她,作为果果的侍女,自然而然也被高看几分。
“佩佩!”夫人觉得惊讶,佩佩自从跟了如然,就没跟他们怎么来往,来找她什么事?
晚岚把脸一别,哼了一声:“谁准你进来的,出去!杜府越来越没规矩了,一个下人随随便便敢闯主子的院子。”
佩佩身后的杜尚书大喝一声:“放肆!人是我放进来的,怎么,是不是需要我请示你一下?”
在朝上被月王上借故斥责了一番,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晚岚之事,那时紫姬郡主也在朝上,弄得他很没脸。回来看到佩佩被拦在晚岚院门口,佩佩说想见夫人,他命人放行她才得以进院。
还没踏进屋子,就听到晚岚责骂佩佩,心中的怒火更是烧得滋滋响。做错事的人还敢这么嚣张,都是被惯的。
晚岚吓坏了,除了在如然面前,爹还没这么严厉对她,软下声音:“爹爹,你知不知道云王室多过分,才给我侧妃的位置!我不管,我一定要平妻!”
一听这话,杜尚书怒不可遏,两三步走过去把晚岚拖到院子里。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人家愿意给你侧妃已经是杜家祖上烧高香,你还闹,闹得同僚看我笑话,闹得王上对我不满!”
杜尚书是真生气,谁都没敢劝,都看着杜尚书抽晚岚耳光。
“你没你姐姐沉着稳重便罢了,我不奢求你如她一般为我铺路搭桥。但你能不能学学你妹妹的乖巧懂事,虽说她现在不在了,我还是总记得她甜甜的笑。”杜尚书估计是被刺激得狠了,下手也狠。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他的三个女儿,越想越心酸。
尤其是想到果果的死,更是难受。果果那孩子,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要不是因为她的死,他是不会入仕的,处处踩压方家。当然他也知道,他能平步青云,除却他确实有本事外,还有如然的帮助。
如然不亲他,他理解,她那般孤高疏离,他也亲不起来。晚岚的娘他不爱,但孩子是无辜的,跟晚岚她娘和离后,他对晚岚更好,却总是愧疚大于喜爱。他唯一真正喜爱的,是他的小女儿,老天爷薄待她,让她小小年纪就去了。
“她们的好你一点没学,我杜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个成天只知惹是生非的东西来!”杜尚书痛心疾首,老泪纵横,“这个侧妃,是你姐姐险些搭上性命才替你换来的,如今她伤还未愈,你明天亲自到她床前侍奉,以感激她的恩德!”
“我不去!”晚岚怒吼了一声,淌着眼泪说,“既然她那么好,你去认她做女儿,看她稀不稀罕你这个爹!”
晚岚哭着跑进屋子,嘭地一声关上门。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有如此不孝女!”杜尚书捶首顿足,苍天薄待他啊!
夫人在一边给他拍背顺气:“说到底还是晚岚太小,你别往心里去,我再去劝劝她。”
“你别去劝她,多大个人,还要像孩子一向成天哄着。有时间关心不懂事的晚岚,你不如多去西苑走动走动。”
杜尚书说到西苑,分神的佩佩这才出声:“夫人,小姐最近吃不下东西,奴婢来是想问问您,小姐喜欢吃什么?”
夫人正烦心晚岚,都是佩佩,没事来这里惹晚岚生气,害得老爷也生气。
夫人不耐烦地说:“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来之前有很多话想说,佩佩此刻,什么都问不出口。对待小姐,夫人就这么不耐烦吗?
“奴婢告退。”
走回西苑的路上,佩佩越想越委屈,后来没忍住,痛哭了起来。
佩佩走了以后,杜尚书软下声音劝夫人:“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好歹她是你的女儿,就算你不喜欢她,面上也要得过去吧?我们杜家能有今天,我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全仰仗她。今后我仍是得仰仗她,直到我们羽翼丰满为止啊,你怎么就不懂。”
夫人委屈,把心里话说出来:“我不是不愿意跟她亲,但她从小就亲那个死鬼,我没办法。不然她小时候,我也不会在跟她爹吵完之后,一时气急把她扔水缸里。”
“夫人,你……”杜尚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如今还肯认你,肯帮咱们,实属不易。”
说罢,杜尚书连连叹气,还以为有如然在,万事无忧。照夫人这么说,她决裂杜家是早晚的事。世间有谁能原谅,在幼时便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娘。
夫人听出来杜尚书的无奈,讥笑道:“她哪里是认我,是她还认她死去的爹,看在她爹的面子上她不好看着我过得辛苦。”
“夫人,直至今天你还不与我说,如然的身份吗?”杜尚书有些无力,对这个夫人,他是爱的,否则不会那么喜爱果果。
“能有什么身份,当年我嫁给她爹,仅仅是在村祠堂见过村民拜个堂而已,哪儿像嫁你那么热闹。”
杜尚书不信,夫人改嫁时,嫁妆丰厚,排场不比哪个贵族小姐小,若没点来头,哪儿来的钱。
“你那锦绣红妆是怎么来的?”
“这……”夫人想了想,如实相告,“这事儿啊,她爹的死跟陛下有关,嫁妆是她去问陛下讨的。”
原来是这样,那后来他入仕,想必也跟陛下有关。难怪如然受伤他被王上骂得狗血淋头,如然跟陛下有交情,为晚岚去云城受重伤回来,王上不骂他才怪。
杜夫人安抚好晚岚,命人搬梯子,再次进西苑。
满院的花树过了花期,长着翠绿的叶子,隐隐凉凉的。之前来过一次,那时侍女成群,环佩声脆,如今院寂空空独有寥落。
“奇怪,人都哪儿去了。”夫人一边走着,一边嘟囔。没人带路,她怎么找如然。
绕了好大一圈都没找着人,气得夫人直跺脚。走了一大段路,她才发现,西苑还真大。花草这么多,看着略心烦。如然她爹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好不容易找到佩佩,佩佩手里端着东西,是给如然做的吃的。
“带我去见她,我有话跟她说。”经过刚才的事,夫人对佩佩没好气,要不是看在她照顾了果果多年的份上,真想把她逐出府去。
夫人口中的她是谁,佩佩心里有数。在府中多年,佩佩早已看透夫人的本质,此次来找小姐,恐怕还是为了晚岚小姐吧。不是说,晚岚小姐不甘心只当个侧妃吗?
她倒是想拒绝为夫人带路,但她一个下人怎么好拒绝。容洛说,他要带小姐去治伤养病。趁此机会,让小姐跟夫人把话说清楚也好。
把手上的东西稳了稳,佩佩平淡着声音:“夫人随我来吧,小姐在养伤,夫人说话可得抓紧时间。”
不高兴地哼了哼,夫人讽刺道:“你一个下人管主人的事做什么,尽好自己的职责和本分就可以了。”
佩佩不在意地笑笑。
房内熏着药香,如然睡得安稳,许是梦见了开心的事,脸上带着笑。
领夫人进来之前,佩佩还在担心,若是容洛在小姐房中,会被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来到小姐房中,不见容洛人影,佩佩又觉得奇怪,不是说他来跟小姐说去治病之事吗?小姐还在睡着,看样子他并没有来过。
“哟~什么味道啊,难闻死了!”夫人以帕遮鼻,药味太浓了,臭死个人。
佩佩把吃食放到桌子上,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温柔地叫人:“小姐,起来吃点东西吧。”
如然受伤后睡得久了,浅眠,被佩佩一叫就醒了。
“又做了吃的?不是让你不要费心吗?”如然说是这么说,人还是起来了,看到屋内站着的杜夫人,身形一僵,“你来做什么?我与你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互不干涉。”
何为生养情,不正是血缘?还了生养情断了血缘,母女情分已尽,即为路人。陌路之人,她已无话可说。
夫人走上前,看清如然的苍白,不以为意道:“不是说受伤了吗?我看着还好啊,就是唇色白了点,说那么夸张吓谁。”
用帕子驱了驱萦绕鼻间的药味,闻久了觉得嘴里苦苦的,夫人决定长话短说:“你要是不打算帮你妹妹就别应承我,都答应帮忙又不好好帮还尽添乱。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去给人家做侧妃,什么叫侧妃,说白了就是个妾!你安哪门子的心,晚岚对你的亲近你看不见?你爹对你的好你感受不到?良心被狗吃了?”
“晚岚说了,她可以原谅你这次,只要你再去云城一趟,替她讨个平妻。我们家的女儿,是不会给人做妾的。”
耐着性子听完夫人的话,如然笑了笑:“不愿意做侧妃?”
夫人不明所以,点点头。
“不愿意做就不做,反正有的是人愿意。她既然想做平妻,夫人这般疼爱她,不如请夫人在诸多已经成家立业的青年才俊中择一门好姻缘,替晚岚讨个平妻不难。”如然是个洒脱的人,拿得起放得下,对于跟杜夫人的母女之情,她早看开了。
“反了反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就算你不认我,看在果果的份上你也……”
“佩佩,送客。”
“你别忘了,果果是你害死的!你个扫把星倒霉鬼,谁对你好你就害死谁!”
佩佩真想把夫人扔出去,但理智控制住了她。果果小姐的死,跟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夫人请。”佩佩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杜夫人还在嚷嚷,声音也慢慢远了。
被杜夫人一闹,她没了睡意。伤口用过药,加上她自己是个耐痛能忍的,觉得自己好了。
在床上躺久了,好不容易清醒,如然决定去走走,舒活筋骨。
月玄叼了根糖葫芦趴在墙头,眼看着她走近又走远,出声:“哎呀,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脾气这么好。”
如然转过头,墙头上那个人是有点眼熟。
“换了我,我肯定要扯着她的领子扔她出去。”月玄知道那是她娘,他就没见过这么混账的娘。
“我也这么想的。”
“啊?”月玄惊呆了,嘴里的糖葫芦掉了下来。
要不是她还没什么力气,定是不容杜夫人废话那么多的。
月玄跳下来,站到她面前:“她是你娘啊,你也敢这么对她?”
“嗯,那是让她闭嘴最简单的办法。”
“你太狠了!”
看到他震惊的样子,如然说:“我也没那么坏心肠,不过是一种最直接的还击方式罢了。”
末了,她又补充:“哦,可能是不太温柔。”
ps:~(~ ̄▽ ̄)~~(~ ̄▽ ̄)~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个坑的存在!我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