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找到了!”
还未等张小奇自己站出来,小童指着其中一个公子哥,开心的叫了一声,正为自己的聪明暗暗感到得意,高兴的拍手。
“张公子快过来,太公让你去见他,现在正忙呢,我可不能离久了,要不然会被骂的。”小童开心的催促道。
“呃...”
张小奇有点无语,怯怯的站了出来,指了指被小童点名的那位急脾气胖子,然后在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自己,羞羞的说道:“我...我才是张小奇。”
刚才从人群钻过去,被胖少年卡住通道的阿呆终于挤了出来,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这把他给累的,然后挪到了张小奇的身边。
张小奇低语道:“你满头大汗,刚才干嘛去了?”
阿呆抠了抠头,“我...我有点腹泻..”
张小奇双眼睁大,“你早|泄?”
“不是,不是公子,不是那个泄,是腹泻,拉肚子。”
”好啊,阿呆,柳媚儿不过用胸顶了顶你那个没用的大头,你就软蛋成这样了?”
“不是,公子,你听错了...”
“啧啧啧,阿呆啊阿呆,亏你还是我的书童,陪少爷阅世间奇书无数,不想临阵还是退缩了啊...”
“不...不是...公子....”
本来急的红脸的阿呆,突然一脸无辜,满脸纯真无知,懵懂问道:“少爷你在说什么。”
张小奇的目光凝视着阿呆,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张小奇败下阵来,如果自己的书童铁定要装天然呆,那真的只能被秒杀,毫无招架之力。
他叹了口气,“你就当少爷我在说笑话吧。”
小童看着阿呆立在张小奇,不由拍了拍脑门,太公告诉他张小奇身旁有个大头书童,很好认,结果自己想当然的认为大头书童旁站的便是张小奇,心里连连检讨自己自作聪明。
小童心底有些沮丧,不过想到还有一个人没认,又快活起来,集中精神扫了又扫,突然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你是姜茂姜少爷吧,这次我肯定猜对了。”
姜茂叹了口气,站了出来,“我才是姜茂。”
小童连受两次打击,差点要哭出来了,怎么里面太公老夸自己聪明的紧,结果出来连认个人都不对呢,不是说姜茂喜欢瞪人的吗,怎么刚才那个瞪人的就不是了呢。
他垂头丧气的说道:“太公让二位少爷进去。”
张小奇松了口气,如果这次太公再说只见他一人,他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姜茂握了握拳头,心头感到一股热流,太公终于肯见自己了,也许是因为张小奇的缘由,太公才顺带一见自己,但见了总比不见好,见了才会明白不见的缘由。
吴伯挑着礼物,一起进了庄园,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发现无事可做,悻悻散去。
一进去,小童便催促道,“快点,快点,太公正忙呢,你们快过去搭把手!”
张小奇与姜茂二人面面相觑,步伐越来越快,独立的庄园与外面没有什么区别,显得更为精致一些,有片竹林,有方草堂,有尾小塘,草堂后面是条小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哪里。
一穿过竹林,便闻到一股好浓的烧烤味!
一老者正架着一个烤架子,架子上摆着正在烧烤的小鱼,还有几只嫩嫩的乳鸽,老者拿着把扇子,扇着架子下的炭火,但扇风的力度却不怎么会掌控,结果弄的自己脸上满是黑炭灰,看见小童过来就破口大骂:“你个自作聪明的,让你不要卖弄你的聪明,你的头很大吗,认个人都要错两次,丢不丢我的人啊!”
小童垂着头听训,然后帮忙架炭,给鱼上料,做的很快很利落,被老者熟练很多,显然是他的长项。
看见自己的太公,堂堂的营国公居然在这里做烧烤,张小奇和姜茂都觉得有些错觉,不知发生了什么。吴总管却没有感到什么惊讶的,显然是习以为常,把礼物放下就顾自离开。
看见张小奇和姜茂二人,姜太公招了招手,“你们来的正好,前院里的竹笋可以挖了,你们陪我去挖点,这里有大老鼠,一不注意就被它们给啃了,嘿嘿。”
“额,阿呆也来了啊,正好,你就不背竹篓了,你顶个簸箕好了,刚好头大,适合干这个。”
阿呆欲哭无泪,我这威猛无比的大头啊,是拿来干这事儿的吗,不过却不敢反驳,麻利的拿了个簸箕跟上。
竹林里如同有土拨鼠,不停的听到拔土的声音,姜茂望着一旁专心挖着竹笋的太公,嘴唇动了几次,终是没有开口。
晚风吹过竹林,风有些幽怨的打在竹子上,竹林间便响起一曲清冽的唱晚。地面的枯叶卷风而起,混合着风沙,似要给这曲唱晚增加些潇洒肃杀的味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你先不要忘记你在做什么,如果今晚你的笋子挖不好,那你就什么也不要问了。”姜太公的背后好似有对眼睛,清晰的看到了姜茂的一切表情,淡淡的说道。
张小奇在远处和阿呆挖笋挖的不亦乐乎,看阿呆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知又被张小奇怎么欺负了。姜太公的脸上不仅露出了一丝笑容。
日暮渐渐沉了下去,衬得西边的云格外的艳,祖孙三人走在回去的小道上,阿呆头顶上顶着个大大的簸箕,里面放满了竹笋,闷闷不乐。
姜太公在一抹泉水边喝了口清冽的泉水,擦了擦脸,望着那壮烈的落日,眯起了眼。
采笋竹溪下,悠然见落日。
姜太公示意二人陪他一起坐在草地上,等着暮色渐浓,繁星降世。
姜太公叹了口气,忽然说道:“终究还是老了啊。”
他的眼睛眯的更紧了,似要吸进去一丝光亮,继续说道:“可是姜家却还是长不大。”
“我本布衣,生逢乱世,家贫嫌弃,在荒野间妄图苟全性命,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愿垂钓山林中。先帝不以我身份卑微而轻视我,偶遇间还愿与我谈笑风生,对我满口胡言尽数宽恕,特恩间拔,由是感激,遂答应为先帝奔走驱驰,尽我所能,后大事可成,先帝怜我老苦,特将天恩,赐封公爵,由此至今,姜氏一门,方能保存。”
听着姜太公突然念起这段《姜氏家训》,张小奇与张茂感到天地间好似有一丝不一样的的情绪在蔓延。
何为家训?
家训乃是对子孙立身处世、持家治业的教诲,是做人的准则和警钟。今日念家训自然是需要警醒,警醒什么呢?
正如姜太公自己所言,他已经老了,老人自然话多,又或是闭关时久的缘故,这些话就像那埋在竹林里的竹笋,平日都被埋在了那里,今日尽数被挖了出来。
“世奇总是认为是轩轩执意嫁入张家,让姜家成为了别人的嫁衣,导致如今式微的局面,我却认为无论她嫁不嫁张家,都改变不了姜家颓败的光景。”
“因为我们的底子太薄,根子太浅,充其量只是一个平民世家,最重要的不是夺权夺利,而是广埠人脉,兴办书院教学,让家族里的青年才俊有发挥的余地。可是他却一心想着借我曾经淡薄的人情,疏通门路,希望夺回一些貌似曾经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家族里其他人只想着怎么多置田产,子弟只想着如何声色犬马,我们哪里是什么世家门爵,叫个暴发户还差不多。”
姜茂的嘴唇再次动了动,在暮色里,像吃碎草的兔子嚼动的嘴。
“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姜太公刚才那番感叹的语气慢慢变化,渐成黑色天空般沉重,“可是我为什么不能说这些?”
“我已经老了,我只想说点我愿意说的可不可以?”
“我只想见几个我愿意见的人可不可以?”
姜太公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的手臂如同夜色里明亮的火把,在空中不停的翻舞,要指引他去往另一片天地。
片刻过后,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来,“不可以啊。”
当然不可以。
他虽年老,可也没人敢叫他姜老头,他是姜国公,这既是荣耀,更是枷锁,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维护荣耀下的利益。哪怕是天子,也没有想象的自由。
无论身在朝堂,还是江湖,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想见你?”
“可你还是见我了,太公。”
“因为不能总不见你,但我的心底还是不想见你。”
“为什么!”
姜茂大吼,声音里带了丝哭腔,受尽了委屈。
“因为你太要自尊,太要面子,就是太自私。”姜太公坐在草地的土包上,全然看不到自己孙子的凄凉,用的语气也是极狠,好像是用一根根刺深深扎进姜茂的心底。
“你总是认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你三更起床,便认为所有人都该三更起;你觉得东三铺的包子好吃,就一定要所有人都觉得好吃。”
“我没有这么认为,我只是有我的道理。”姜茂大声反驳道。
“你的道理只是你的道理,不是世间的道理。
正如我不见你也有我的道理,你的道理认为我可以见小奇,当然就应该见你,可那也只是你的道理。”
“那你的道理是什么道理?”
“我不见你,因为你是国公之孙,有万千宠爱,有父母呵护,众人追捧,有没有我这个老头子都不显得重要。
小奇不一样,他的生母已经走了,他无法修行,命都不能保全,他能依靠的,只有我,就算他不见我,我也要见他。
当然这和见不见你似乎扯不上什么道理,不过正如我之前说的,你认为我见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这事情从没有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哪怕父母疼爱孩子也不是,所以我不想见你,这就是我的道理。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我是你的太公,我活了几十年,这几十年的经验让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