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他不认识你。”闻歌很失望,火螭的目光烧过他们,就象瞧着蝼蚁,焦富贵也不例外。
“废话。”焦富贵颓道,“它虽然认了主,但要等到我入了合一境才能与我头脑沟通,重获灵识,大概意思就是现在它只是个傻子,到那时候才能从我这里分点智慧走。”
“那你还敢用!”
“我哪知道它其实并不是个傻子,而是个疯子!”焦富贵很委屈,“本来以为是象尸傀那样……“
“啊,对了,我还有尸傀来着,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焦富贵懊恼地一拍脑袋,下一刻却又对着天空破口大骂起来,“这混球是故意放水吗?”
计明端立于白莲,一动不动,就这么任由火螭成型。
“计斯酥一定发现了什么。”张道三敏锐溜到了闻歌一边,到不是他看起来好说话,而是敏锐地察觉到焦富贵似乎有些怕他,“咦,你怎么了?”
闻歌满脸通红,额头汗落如雨,呆呆站着一动不动,若是闭上眼,脸上的表情会让人以为他遭了梦魇,但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遍布血丝,几乎要爆出来。
张道三碰了碰他,烫的就象烙铁,焦富贵忙喝:“别碰他!这是……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你个头!
闻歌有苦难言。
修炼清源上品后,他对灵力的敏感度大幅提升,远超焦富贵与张道三,几乎可与计明端相提并论。
这条火螭已强至可开辟本命空间的程度,而在它的本命空间内,一切都由它说了算,转换形貌,施以幻象,令之看起来与莫佘山一模一样生念即有,不过所闻所见可以作假,灵力却没办法无中生有,纵是它也只能以火行灵元改头换面,强转为其他四行,单是这份神通,便已不再开拓本命空间之下,若没有强到一定境界,断无可能察觉异样。
至少闻歌的境界不可能察觉。
但他偏偏察觉到了,自然是因为修炼了清源上品之故。
一时心起,也不知搭错了那根筋,闻歌竟尝试着以清源上品第二层会之境界去触碰那些明明纯之又纯,却能改变灵态的火行灵元——若说知之境是令他能够看见以前看不见的东西,那么会之境便是能他能够“伸手”去感触。
应该不要紧吧,当时闻歌是这样想的,只是碰一下而已,又不会死。于是他便驱动灵觉,象只对漂亮贝壳好奇的章鱼那样,伸出触角轻轻触碰了一下。
大错特错。
他碰到的不是坚硬的贝壳,而是脆弱的沙丘,是堆叠在一起的虚幻气泡,是
处于微妙平衡中的冰川。
他这一碰过去,便碰出了个口子。随即汹涌爆发,他感觉自己象是站在火山口上,地底岩浆喷涌直上,虽然还未冲出山口,但蒸腾热浪已令他受不了了,更糟的是他哪里都去不了,也动不了。不,不是站在火山上,而是与火山连成了一体。
计明端察觉到了不对,诧异望了下来。
张道三猜他之所以任由火螭成型,是因为发现了火螭的弱点,其实不是这样,他只是觉得既然要打,那么就该和最强最猛时的对手打,即便面对的是一条火螭,和胜之不武没啥关系,只是不过瘾而已。
但此刻,计明端却察觉到了火螭的力量在飞快的流逝,面目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构成身体的火焰原本已定了形,现在却重又开始摇摆不定。
仿佛有人用利剑在它身上戳了个洞,然后一口嘬了上去,狂吸不止。
诡异的是,那个口子出在那个外门弟子那里,那沛莫能御的威能,洪水般向着他冲涌而去
火螭愤怒了,它想要将力量拉回来,但却是徒劳,就象陷入泥潭中一样,越是用力生命流逝的越快,在它与闻歌之间有一种看不见的桥,汹涌的火行真元争先恐后离开了他,涌入闻歌体内。
这是一条已经活了四千多年的火螭,虽然它的灵识被封印了,只能依附于主人而生存,而此刻它的主人又还没达到能赋予它智慧的境界,但四千多年的漫长岁月还是在它身体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名叫困惑的情绪,本能告诉它那个蝼蚁般的小家伙绝不可能容纳如此多的火行真元,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而且让它感受到了另一种情绪,那就是恐惧。
那个人的身体就象是个永远不会被填满的无底洞,当它被榨干最后一丝灵元,它的死期也就到了。
它开始恐慌起来,不再试图维持威严,而是滑稽地摆动着身体,就象一条被钓离水面的鱼,但无论它怎么用力挣扎,所能做到的只是让鱼丝绷的更紧些而已!
张道三与焦富贵同样恐慌地看着周围,地面开始龟裂了,裂痕深达十余丈,露出深处缓缓流淌的熔岩,树木被突起的焦石所取代,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消失,原本璀璨且安静的群星拖着巨大的尾焰坠落在远处,夜空被染成血一样红。
伪装被剥落了,这才是这个空间的本面目,但这却不是终点,地面在坍塌,落向不知名的深处,天空变得沟壑密布又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
这个空间要支撑不住了。
闻歌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已经感觉不到不断涌入体内的火行灵元,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人快要炸开,脑子里嗡嗡嗡嗡的,象是全天下的马蜂窝都被打翻在里面,飞了无数圈后终于找到了出口,然后整齐有序地飞了出去。嗡嗡声在远离,这不是件好事,闻歌迷迷糊糊地想也许不是它们飞远了,而是他已经听不见了,等到声音彻底消失时,他也就会融化在这流动黏稠的火海里。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一个怪声。
夹杂在那远离而去的嗡嗡声中,虽然很轻,却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清脆而凛然,一下又一下,节奏越来越快。
焦富贵左右回头:“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身音?”事到如今张道三反而镇定了下来,相比起眼前这个家大业大的胖子,以及被主座寄以厚望的小魔剑师叔,他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他们都要死在这里,那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而且这个胖子虽然看起来慌慌张张,眼神却笃定的很,张道三不知道他能有什么手段,但确信他绝对不是那种可以无视生死的人。
跟着他,就有活路。
可惜张道三不知道焦富贵怀里揣着张十甲金刚符。
这是剑的声音。
不是抽、刺、劈、挂时与外物接触所发出的声音,并不假借外力,这是剑自己发出的声音。
万物有灵,尤其是那些久随得道高人之器,日积月累,总能沾得一份仙气,仙师渡劫成功,羽化成仙,随身所携一同渡劫的器物里有那么一两件开了灵识,成为灵器,这样的事情亘来有之。
逐鹿宫主座冲广求所御宝剑“求次”,便是逐鹿宫前代高人渡劫而去后所留,每出鞘前,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它醒了,不是被我唤醒的,没人可以唤醒它,开了灵识后,它便不再是一把剑,而是你的朋友与同伴,只有它自己才能决定在什么时候醒来。”冲广求曾道,“我所能做的,只有当它醒来时才拔它出鞘,这便是我对它的尊重。”
求次为冲广求所佩,那么,此刻醒来的又是哪把灵剑?
剑势已起。
计明端脸上露出了凝重神色,刚才火螭成型时,他也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表情,此刻却变得七分肃穆三分恭敬,虽然还没有看见那把剑在哪里,但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滔天而来的剑势与不可一世的剑意。
剑势之盛,剑意之强,竟还在冲广求的灵剑求次之上!
是谁?谁能驾御这样一把绝世之剑?
难道是……
“原来是你啊,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计明端低喃。
便向天出剑。
剑气贯虹,欲破天而去。
此剑一出,充斥于天地间的那无形剑意顿时有了回应,若说之前只是傲然独立,旁若无人的展示自己的力量,那么此刻它便象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猛兽,咆哮着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计明端所发剑气骤冲十余丈,去势忽止,似撞上了面透明铁壁,而在铁壁之后,雄浑剑气森然压轧,将一切碾至粉碎。那不是什么铁壁,而是壮若山岳的剑气,计明端这一剑宛如螳臂挡车。
天崩山塌,万千剑气从天而坠,就象万千从中崩断的山峰,笔直地砸了下来。
无计可挡,也无处可逃。
火螭已经缩至丈许,失去了挣扎的力量与勇气,焰芒紧紧贴在一起,表示自己的臣服。
万千剑气停住了,就这么静静地悬在空中,一个个殷红狂草缓缓浮现,遍布天地间,壮若山岳的剑气全变成了如龙蛇狂走的红字。
闻歌睁开眼,恍在梦中。
他见过这些字,有两次。第一次是在柔穗送来的清玄剑诀上,第二次是在破境前,他梦见这些字活了过来,从书中飞了出来,然后融作一柄剑刺入了自己眉心。
念刚及此,闻歌便觉眉心一阵刺痛,似有什么东西正破肤而出。
嗡声轻响,剑终现身。
计明端瞪大了眼,却始终没看清这柄剑长什么样,只瞧见了闻歌眉心寒光一闪,随即那遍布天地间的万千殷红狂草齐卷而去,用将那道寒光掩住。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