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还活着么？”
闻歌拍着焦富贵的脸，这个南疆胖子被压在棵大树下，闻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了出来，呼吸似有似无，要隔上好久才仿佛有一点动静，闻歌也不敢确认，脉博也是如此，间隔的时间太长了，闻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片狼藉。
他们已经离开了火螭的本命空间，夜空中群星闪烁，五行灵元各司其位，不再带着莫名的焦躁不安。
在闻歌身前，是一道恐怖剑痕，深若沟壑，笔直没入远方山脊深处，所及之处石碎树折，他身周一丈之内完全被夷为平地，脚下是被削去了一截的石砾、树根、以及生机灭绝的不知名虫类。
计明端远远站着，依旧笔直地就象柄剑插在地上，但头垂了下来，白袍被染的殷红，血滴滴答答地沿着衣袖滴在地上。
闻歌走了过去，计明端低着头，黑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瞧不见表情，他身上没有伤口，谁也不知道这么多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闻歌叫了他两声，大着胆子轻轻碰了碰他。
闻歌自问这小心翼翼的一下就算碰着的是蜻蜓，也绝对不会碰断蜻蜓的薄翼，但计明端肩侧被他轻轻一碰，却立即迸出了道血箭，噗一声化作血雾。
计明端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血雾之中，从头到脚无数道血箭射了出来，闻歌这才发现原来他浑身都是细似发梢的伤口，只是因为太细，所以看不见，被他这么一碰，所有伤口都翻了开来，这位原本英俊潇洒的剑仙，顿时变得妖魔般丑陋可怖！
这都是我干的？
闻歌有些懵，检查了一下，没发现自己有哪里受伤，但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内视灵海，顿时吓了大跳。灵海内那点本命灵元原本只有露珠大小，色泽暗红，此刻却变成了颗鸡蛋大小的青丹，缓缓跳动，每跳一下，都牵引浑身千脉百络随之而动。
青丹表面，盘绕着条红色小虫。仔细一看，闻歌顿时傻了，这哪是什么小虫，根本就是缩小了千万倍的火螭！
心念一动，抬头看去，只见头顶不知何时立着柄古朴清幽的薄剑，似能感觉到他目光般剑尖微点，旋即指向远方。
顺着剑尖望去，两道淡淡霞光由天边倏然跨至，化作两位目光凛凛的剑仙，喝问闻歌：“是你妄用仙法？”
闻歌有些茫然：“啊？”
他此刻满脸血污，灵气又陌生得很，落在两位执法真人眼里，必然不是什么好人，眼尖的那位目光一转，瞧见了躺在地上生死未明的焦富贵，顿时大吃一惊，这位道徒可是主座重点交代过的，身负干系重大，又是来自南疆，平日里若犯错，不可通融，也不可越律严惩，更不得有意为难。
他怎么会躺在这里？
正欲上前，同伴却一扯袖袍，沉声道：“你看这是谁？”
背对他还站着一人，之前并未留意，此刻以灵识感应，方发现这人魂消魄碎，生机几乎完全断绝，但灵气却是万分熟悉，不由惊叫出声：“小……计明端？！”
计明端的功力，他再清楚不过。两人同一年上山，分别拜在逐鹿宫与降魔宫门下，都被认为是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者，但十余年过去，却渐渐分出了差别，他自入了清虚境后便一直滞而不前，计明端却已在去年入了坐照境，更难得的是，虽已破境，但计明端却借一件宝贝将境界重新压回清虚境，加以磨砺。
五年前两人曾打过一场，堪堪平手，此时若再战，他若能坚持上一炷香时间，便已值得欣喜。
计明端败在了这个满脸血污的家伙手里？
可这家伙明明只有天人境啊！
“必是妖孽。”同伴道。
对了。妖孽与人不同，无论草木精怪还是妖兽成型，都不能以人的境界衡量度之，以天人境杀败计明端，这家伙必是妖孽。
“要不要等等。”
他不仅眼睛利，心思也转得快，敢杀上莫佘山来的必然不是一般的妖孽，遑论计明端已经败在这妖孽手下。
“除魔卫道！”
同伴冷冷甩下四字，正欲御剑而上。却见那妖孽头顶上浮着的那柄薄剑滴溜溜转了个身，正对着自己，顿时陡生寒意，心眼俱凉，整个人仿似已经被扎了个窟窿般通透，一切秘密无所遁形，那还御得住剑，灵气顿滞，愈是催动逾难以为继，一味强催反是喷出口血来，倒头便从空中掉了下去。
气冲云霄！
这柄本应插在凌云剑宫门前石阶上的方墨羽所用之剑，不知何时飞到了这里，并与闻歌体内气机相呼应，那位执法真人对闻歌心生杀机，立被气冲云霄所破，仅以剑意，便击伤了位真人。
剑已如此，可想当年人更如何！
又有数道霞光纷迭赶至，现出身来，真人仙师皆有，却无一敢上前，境界越高，越是感到这柄剑不动则已，一动必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便在众人皆惊时，气冲云霄骤然竖起，嗡嗡不止，一股青色剑气直冲天穹，似要斩月射星。
“闻主座好厉害的手段，想来灵识已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一道人影悄然显身，脚下无霞光相承，也无白莲聚托，其他仙师真人各个都是灵光溢动，唯有他一身道袍平常无奇，亦瞧不出任何境界，就似个寻常人般。
但寻常人决计飞不到这么高，高高立于所有人之上。
在这里，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站这么高。
降魔宫主座，杨臻境。
“认出来了啊。”闻歌挠头，“那就好，不用误会了。”
闻主座？
六鹤羽门，什么时候又多了位姓闻的主座？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方墨羽脱胎换骨后，这一世可不就是姓闻么？
这人就是方墨羽的转世？
再望向闻歌的眼光，已大大不同。若是方墨羽，计明端自然是要输，没有半点赢的可能。别的不说，两人境界就差着三层，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没立毙当场，已算手下留情。
至于他看上去只有天人境，也好解释，方墨羽转世前已是万一境巅峰，六鹤羽门道行最高的几位之一，隐藏一下境界那是易如反掌——杨臻境看起来还象个不谙道法的普通人呢。
“气冲云霄！”杨臻境冷道，“闻主座灵识既然已复，门规戒律自有分寸，不知这计明端犯了什么错，竟惹得闻主座祭出气冲云霄，好大的杀气！若不是法阵护山，这半边山峰都要给削平了！”
“这个么……”闻歌想了想，“其实是一场误会。”
“误会？好一场误会。”杨臻境微微仰首，眼中风雷自动，“闻主座惊动护山大阵，将后辈一剑斩于身前，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太上清玄殿定宇十三灯亮了四盏，观缘也被惊醒了过来，便是此刻，闻主座仍驱剑以向，却只是一场误会！”
杨臻境语速缓了下来，眼神却更加可怕：“闻主座这是打算与本座误会一场么？”
闻歌当然没有这个想法，若站在这里的是方墨羽，说不定他真会跃跃欲试，杨臻境是六鹤羽门里少有的几个没和他打过的高手。方墨羽到不是怕他，而是觉得他太无趣，怎么撩拨也无动于衷，强行动手的事情方墨羽不是没干过，但“跟这种无趣的人打架，我还不如去睡一觉。”
问题是，气冲云霄根本就不听他的。
他不知道这柄剑是怎么来的，究竟干什么来的，虽有感应，却无法控制，更糟的是他此刻感应到的是……跃跃欲试。
有其主必有其剑。
妈的被那个变态害的就算了，现在连他的剑都要来插一脚。
闻歌忍不住有些怒。
他对“自己的前世”没半点好印象，恃才傲物、狂妄自大、斗狠争胜还乱搞暧昧，惹下一麻筐乱子后提着裤子就跑，连屁股都不擦，搞得自己现在整天提心吊胆，看谁都象是仇家，这个宫主当的不知道多憋屈。
愤怒情绪如实传给了气冲云霄。
然后回馈过来的是更大的愤怒，这感觉类似于“打狗也要看主人居然敢欺负我的小弟你等着老大这就给你出头”。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空中探出，将就要飞出的气冲云霄握住，动作自如随意，气冲云霄猛抖了一下，似在抗议，随后没了动静，冲天剑气消失了，看起来便只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长剑，薄若蝉翼，静静躺在那人手中。
杨臻境略感愕然：“是你？”
剑奴微微躬身，却不是向他，而是向着闻歌：“老奴来接主座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