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浛终是苦涩地笑了。
是啊,夜幽宁身为一国公主,原本就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的。只要她一日是皇家女,便一日都是帝王权衡之术的牺牲品。
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家女子逃脱了这样的命运?
只是他原来想着,自己和夜幽宁的事夜旭阳不可能不知道,他放纵他们往来,必也是有心让他们一起的。他奢望着有朝一日,自己能用八抬大轿将夜幽宁接入府中,成为自己的妻,成为自己一世一生相依为伴的那个人。
可原来这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对他们的放纵,也不过是一代帝王的一个玩笑。
而这个在夜旭阳眼中无足轻重的玩笑,却能让他和夜幽宁两个人,一世疼痛遗憾……
季嫣然再度来到了甄府,提出要见甄豫书。这一回,甄府的门房没有阻拦,而是去通报了尚在府中的甄豫书。看见甄豫书神色淡漠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却连自己都不看一眼,季嫣然的双眸便开始泛红了。
“豫书,我……”
“跟我来。”甄豫书保持着他一贯的冷清,转身便走。只是他却没有往甄府的方向走,而是带着季嫣然朝着千水江走去。
千水江贯穿北阳国京城,也是京城中一处美景所在。江畔边上植了不少杨柳,此刻初春将至,柳条上开始抽出新枝,一片欣欣向荣。江边春景怡人,虽说初春的天气还带着些微凉意,这里还吸引了不少游人往来行走踏春。
静默地跟在甄豫书的身后,看着他颀长宽厚的背影,季嫣然却皱紧了眉头。总感觉今日的甄豫书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江畔上前行,甄豫书却没有半分停下脚步的意思。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像是寻常在江畔上散步的样子。
季嫣然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两人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未知过了多久,甄豫书终究停下了脚步,咬了咬牙,才压抑地开口:“你有什么话想说的?”
双眸开始有些**了,季嫣然深深地凝视着甄豫书的眼睛。她悲凉地笑着,甚是娇怯,“我说的话,你还会相信么?”她的声音里,掺杂进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悲伤,让甄豫书一时无法自抑的揪心。
放在身侧的双手一瞬间收紧,甄豫书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血管也因此而凸显。
他心绪复杂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子。
一直以来,他认为季嫣然是一个干净纯然的女子。在他眼里,她依然是当年那个在山林间,为了救他,拖着羸弱的身子来回奔走采药熬煮给他喝下的善良女子。
犹记得,当年他因为身中剧毒而双目暂时失明,在山间迷失无法离开。是她恰巧遇见了他,带他到山中的一个洞中,自己却拖着虚弱的身子外出四处寻找草药,熬煮药汁喂他喝下。
即便开始的时候她未曾说过一句话,他却能感觉到她冰凉的体温,感觉到她虚弱的气息。为了救他,她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岭之中四处奔波。那样一个善良的女子,让他从此放在了心里,再也舍不下。
可夜流云和季微浛都说,她是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便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女子。
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相,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季嫣然。
“看啊,你已经无法毫不犹豫地相信我了。”季嫣然笑得凄迷,“是啊,我都要入宫当淑妃娘娘了,别人只道我是用了狐媚法子勾引皇上,急切地爬上龙床,才能得今日的尊荣。”
微微蹙了蹙眉,甄豫书却依然保持着缄默。
“可是有谁想到,我如今才十七岁,而皇上却已是不惑之年,与我的爹爹年纪相仿。我这样如花的年纪,却终究要永远沉寂在那可怕的深宫内院之中了。”晶莹的泪珠滑过季嫣然的脸颊,梨花带雨,让人不免心生怜惜,“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没有人在乎过我想不想要那个劳什子妃嫔之位。”
听到此处,甄豫书才淡淡地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愿入宫?”
“我认识幽宁公主,自然也能清楚她的手段。”季嫣然自嘲地笑了笑,“连像她那样的女子都在后*宫的倾轧中举步维艰。我虽自信,却也自知比不得幽宁公主的。”
“哈哈哈哈……”甄豫书放声大笑,引来不远处的游人侧目,他却毫不在意,只肆无忌惮地笑着。好一会儿,他才收敛了笑意,冷冷地看着季嫣然的泪眼,“可我听到的,却并非这样啊。”
季嫣然正在哭泣着轻轻抽搐的身子微微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甄豫书。
莫非,是季微浛说的?
怎么会?季微浛一贯谦和,更是从来不愿外扬家事。可转念一想,甄豫书乃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只怕季微浛还是愿意将家中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的。
即便如此又如何,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局面,更是早便想好了托辞。
“是哥哥说的,对么?”季嫣然的笑容很是悲凉,“他说,我当日亲口承认,是我自愿入宫的,更为入宫使尽了手段,对么?”
微微眯起双眼,甄豫书盯着季嫣然的脸,属意着她的每一丝变化。
“在爹爹面前,我能说不愿意么?在皇上的圣意面前,我能说不愿意么?”恍若断线珍珠一般的泪水扑簌着滚落,季嫣然也开始轻声笑着,却有着深深的凄绝,“君要臣死,臣尚不得不死,何况我这么一个女子?”
“……”
“在帝王的眼中,我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人,怎容我去辩驳,去反抗?”颤抖着肩膀,季嫣然的双手紧紧地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不怕死,可我做不到,让自己今后再也无法看见你……”
也许以前的甄豫书会将此刻的季嫣然拥入怀中,细细地呵护安慰。可这一刻,他却忽然发现,自己面对着如此悲伤的季嫣然竟是无动于衷。
胸中除了细微的恼怒之外,竟然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仿若他只是一个陌生人,看着一个陌生的季嫣然,他们两人之间,没有曾经的风花雪月,也没有浓情蜜意。
季嫣然不能自已地抽泣着,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我是一个小气善妒的人,也是一个自私到了极致的女人。我实在做不到……做不到你不在我身边,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别的女人拥入怀中……”她哽咽着,“即便我今后再也得不到,我也不想让别的女人得到你。你的温柔,你的深情,我不想失去,不想失去。”
甄豫书淡漠地看着独自哭泣的季嫣然,原本握紧了的双拳也缓缓张开,没有更多的情绪。
“豫书,能够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抬起水汽正浓的双眸,季嫣然含情脉脉地看着甄豫书,“我害怕失去你,害怕看不见你,害怕从此以后与你阴阳相隔,永不的相聚。”
让季嫣然无法意料的是,面对着她的声泪俱下,甄豫书竟然淡静如初,没有了以前的温柔,没有了过往的用情。
此刻的甄豫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是一个看戏的人,在看着她演一场独角戏。
“豫书……?”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甄豫书才缓缓开口:“你,还是当初我见到的那个季嫣然么?”
……
夜幽宁静静地坐在软榻上,仔细地品读着新得的一本《周武通史》。一杯放在小几上的清茶,早已凉透,她却毫无所觉地端起就喝了下去。
绿袂端着点心走进来,眼看着夜幽宁将空了的茶杯放下,一双眼睛却未曾离开过书本,轻声笑着说道:“公主啊,您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书呢。”放下点心,又走到夜幽宁的身边将她披在身上的薄被提高了些,“您这大病初愈,便又开始拿着书本不放了,要当心仔细着您自己的身子。”
夜幽宁抬头,和婉地笑着,“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看会儿书,不妨事的。”
“您还说呢,看会儿书,都几个时辰了,还叫一会儿啊。”伸手夺了夜幽宁的书,绿袂嗔怪地看着她,“您若是有个什么病痛的,又该要受罪了。”
有些求饶地看着绿袂,此刻夜幽宁的笑容不可谓不谄媚,“我的好绿袂,你就把书还给我吧,正看到精彩的时候呢,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绿袂终是心软,将书给回了夜幽宁,“这可是您说的,就一会儿,否则,仔细绿袂将您的书都藏起来。”
“是是是,谨遵绿袂姐姐吩咐。”夜幽宁欢喜地接过书,再度翻开了。
看着夜幽宁欢喜的模样,绿袂也是会心一笑。最近这段日子,已是难得见夜幽宁这样欢喜的样子了。
“公主。”紫苏从外头走进来,“那个季嫣然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