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安画扇眼中的泪痕,季微浛的心中却生不起半分怜惜。他原以为自己是个温柔的人,如今才发现,自己只能对夜幽宁温柔,只会对夜幽宁有怜惜,其他的女人,都无法和夜幽宁相比。
季微浛嘲弄地看着安画扇,“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安画扇微微一怔。
“那日你入宫给嫣然请安,而后便去了幽宁那里。”季微浛唇边的笑容变得霜寒起来,看着一脸愕然的安画扇,他只觉得恶心,“你与幽宁说了些什么,你不是很清楚么?”
瞪大了双眼看着季微浛,安画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才刚刚离开,幽宁便去寻了皇上,答允了皇上指的婚事。”季微浛伸手捏住了安画扇的下巴,“你说,我应该怎么想你呢?”
安画扇想要否认,却又无法开口。
的确是因为她,夜幽宁才会答允这门婚事的。可她会对夜幽宁说那样的话,却是因为……
“你想说那都是嫣然教你的么?”像是能听到安画扇的心声,季微浛的唇边依旧蓄着笑意,却带着霜雪的寒意,“你真的这样愚蠢,是个任人摆布的人么?”
季微浛捏着她下巴的手越来越大力,让安画扇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却无法挣脱开去。季微浛的话语更是让她惊讶不已。
他竟是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可为何当初他却没有阻止她们做这一切?
季微浛放开了安画扇,笑容却悲怆起来,“一步错,步步错。想不到,想不到我的懦弱,将幽宁彻底推开了……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他喃喃地说着,脚步踉跄地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安画扇脚软地跌坐在地上。她随身伺候的丫鬟从角落里出来,忙将她扶了起来,“夫人……”
安画扇的目光怔怔的,像是没有焦距,微微启唇,声如蚊蚋:“他把公主推开了……我又何尝不是把他推开了……”
那丫鬟疑惑地看着她,却不明白她的心思……
平淡的日子总是很快过去的。
夜幽宁的婚事越来越近了,曾经有礼部的大臣问过夜旭阳,是否要给公主选一处公主府,夜旭阳却说让夜幽宁直接嫁入甄府去,不必大费周章再去另立公主府了。
听闻了这个消息,夜幽宁只是淡淡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而当她看着眼前殷红的嫁衣,夜幽宁的目光却有些怔愣。那大红的嫁衣裙角,绣着朵朵娇艳的百合花,寓意着百年好合的意思。裙摆上一对飞旋的凤凰闪着点点金光,栩栩如生。
她伸手去抚摸了一下嫁衣,很光滑,很柔软。
一旁送嫁衣来的宫女谄媚地笑着,胖胖的五官都快挤到一起去了,“公主,那可是今年上贡的仅有的蜀锦,皇上都赐给了公主做嫁衣了。还有,上头的那些两只凤凰,那可是用金丝线织就的,华贵无比。这样的至尊荣宠,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呢。”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可见皇上是多么着紧着公主,为公主花这样大的心思。”
夜幽宁却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一脸淡静地看了那中年宫女一眼,“谢谢姑姑了。绿袂,收起来吧。”
一旁站着的绿袂立刻上前将嫁衣收了起来,而待梦便从袖中取了几个碎银子塞给那个宫女,那宫女立刻眉开眼笑地行礼退下了。
待梦看出夜幽宁并没有欢喜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道:“公主,事已成定局了。”
“是啊,已成定局了……”夜幽宁微微叹了口气,“却不想是这样快……”
还有五日,便是她出嫁的日子了。
曾几何时,她也憧憬过,自己穿上新嫁衣的时候,是怎样娇羞欢喜的心思。曾几何时,她也曾羞怯地幻想过,自己与季微浛成亲时会是怎样的景象。
可如今,一切都已惘然。
“公主,您好好休养着身子罢。”待梦扶着夜幽宁在软榻上躺下,更为她拿了一床薄被盖上,“出嫁时那样多的事,也是极累人的,您要有好身子去应付呢。”
夜幽宁幽幽地看了一眼窗外那株新栽下的紫玉兰花树,枝头举着丰盈的花瓣,静静地绽放着。缓缓地垂下眼睑,遮盖下她眸底的忧思之色……
婚嫁的当日,夜幽宁丑时便被绿袂和待梦唤醒,由她们伺候着起了床。接着,便有宫里的老嬷嬷们服侍着她沐浴更衣,换上了那件大红的嫁衣。
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她们为她用了丝线绞脸,而后在她脸上施上娇艳的妆容。
给她梳头的竟是皇后。
身为北阳国最尊贵的女人,为出嫁的公主梳头祝福,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后早早地便到了幽兰阁。这一日的她和夜幽宁之间没有以往的剑拔弩张,甚至一句对话都没有,皇后沉默地看着夜幽宁梳妆打扮,夜幽宁缄默地任由皇后执起她纤长的发丝,拿着梳子细细地捋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皇后的声音很轻,很柔,连手上的动作也是极为轻缓,像是害怕弄伤了夜幽宁。
一旁伺候着的喜眉与绿袂、待梦对视了一眼,便将那些嬷嬷都领了出去,只留了皇后和夜幽宁两人在屋里。
夜幽宁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看着镜中的皇后。
皇后的眼角,已经开始蔓延出鱼尾纹了。
是什么时候,她们变得疏离,变得面目全非了的呢?
还记得,小的时候,最疼爱她的人不是她的母妃,而是父皇夜旭阳和当时还是贤妃的姨母皇后。她的母妃对她总是淡淡的,为了让自己的母妃对自己笑,她去求教姨母,而她的这位姨母也从来没有厌烦过,悉心地照顾她,开导她。
从小她最亲近的人不是自己的母妃,而是这位姨母。她的心事,从来都是对姨母讲,而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母妃讲过。有了委屈,最先想到的也不是自己的母妃,而是父皇和姨母。
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让年幼的她接受不过来。
而后最疼爱她的父皇疏远了她,而后她身中剧毒差点死去,而后,姨母成了皇后,将她视作了眼中钉。
而后,便是她卑微的十年。
皇后纤细的手指滑过夜幽宁柔滑的发丝,鼻尖闻到淡淡的兰花香味。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有着一张倾城美貌的少女,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幽宁也长得这样大了呢。”她的声音很淡,也很轻,“一眨眼,都要出阁了。”
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夜幽宁柔婉地开口:“姨母却像当年一样漂亮。”
“幽宁还像过去一样喜欢逗我。”皇后淡淡地笑了,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宠溺,“我都老了,哪里还有漂亮。”
夜幽宁的脸上也有一抹笑意弥漫开去,像一朵绽开的兰花,“好像幽宁很久都没有和姨母这样说话了。”
皇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是啊,很久很久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那些伺候的嬷嬷们便又走了进来。皇后和夜幽宁又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好似刚才的对话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教礼的嬷嬷给夜幽宁戴上了赤金凤冠,盖上了红盖头,并将一个又大又饱满的苹果放到了她手里,“公主,这苹果可拿好别掉了,一路上也别说话,可记住了?”
夜幽宁点点头。
嬷嬷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外头走进一个中年宫女,一脸的笑意,“将军到了东华门,公主可准备好了没有。”
从东华门到夜幽宁的幽兰阁,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
遮了盖头的夜幽宁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那个教礼嬷嬷笑着说道:“自然是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轿了。”
等了好些时候,便听闻了外头有些喧哗的声音。而后她便被绿袂和待梦搀扶着,走出了寝室,坐进了一座轿子中。
幽兰阁,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今日,便要离开了。
外头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还伴随着喜庆的乐声。
轿子里却显得很安静。
夜幽宁坐在轿子里,眼前尽是红彤彤的一片。手里的苹果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淡淡的幽香,很是沁人心脾。
她冰凉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苹果那光滑的外皮。
尽管外头的人那样热闹,场面也定是极为喜庆,可她的心里,却生不起一丝欢喜。
是呢,嫁的人不是季微浛,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又怎么会有欢喜呢?
离开了皇宫,嫁入甄家,谁知将来的路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曾憧憬过自己与季微浛的一切,却不知,到头来,她却坐上了去甄府的花轿,和她拜堂的人,成了甄豫书。
果然世事总是变幻莫测,不是她所能拿捏的。
在宫里,她拿捏不了自己的命运,更掌握不了自己的未来。
而这一刻,她冰凉的心却告诉自己,若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过去的退让和隐忍便要尽数丢弃,否则只会重蹈过去的覆辙。
她扯唇苦笑,握着苹果的双手也不自禁地捏紧了些。
她原先不过是想要过简简单单的日子罢了,事实却让她背道而驰,走到了今日的局面。这也是她的命,她无法拒绝的命。
思忖间,轿子的帘子被撩开,一只宽大的手伸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