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幽宁略以愣怔,便省起,这该是甄豫书的手了。
她稍一迟疑,便将自己的手放到了甄豫书的手心里。下一刻,甄豫书那宽大的手掌便将她纤瘦的小手包裹了起来。
她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甄豫书看着一身红衣,披着大红盖头的夜幽宁,目光中有一丝疑惑一闪而逝。
手心里那冰凉的温度,竟有一瞬让他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只是那份熟悉太过浅薄,稍纵即逝。
随即,他在嬷嬷们的指引下,横抱起了夜幽宁。
夜幽宁有一霎那的惊慌,却很快恢复了过来,乖乖地伏在甄豫书的怀里。
甄豫书只觉得怀里的这个人好轻,仿佛他随手一抛,便要飞到九天云外去的感觉。他不由抱得更紧了些,这才迈开步伐向喜堂走去。
夜幽宁只感觉自己被甄豫书抱着,走过了大约不到一刻钟的样子,甄豫书便将她放了下来。而后,便牵着她的手向厅堂走去。
火红的盖头遮挡了她的视线,让她心里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惊慌。直到感觉甄豫书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她才惊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时,便响起了一个高昂的声音:“一拜天地——”
原本夜幽宁的心里便有着困惑,此刻却知晓了,自己的婚事竟是按着民俗来办的。
这大概,也是皇后的意思吧。
皇家嫁女,却是要举办皇帝赏下的九盏宴会,而她身为公主也是要上酒宴的。未免了她舟车劳顿之后还要应酬宴席,皇后索性让她按着民俗,与甄豫书拜了堂之后便能躲到新房中歇息。
世人也知道夜幽宁的身子孱弱,自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计较了。
她随着甄豫书转了一个身,盈盈跪下,磕了一个头,便复又站起了身,转了回来。
“二拜高堂——”
她不知道今日来参加她婚事的高堂是谁,却也跟着甄豫书跪了下去。
“夫妻对拜——”
侧转身,再度跪了下去。她头上沉重的凤冠只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幸而甄豫书伸手牵了她,才缓缓地站起了身。
“礼成——”
这时,厅堂之上便响起了一阵庆贺之声。而那司仪的声音依旧高昂得紧,“送入洞房——”
夜幽宁听了面色微微一红,所幸被盖头遮住,才没被人发现她的羞赧。一直跟在不远处的绿袂和待梦便走上前扶着她,跟着领路的丫鬟走入了后院。
她们一路到了新房,夜幽宁被扶着到床边坐了下来。她拉了拉在一旁的绿袂,绿袂便笑眯眯地说道:“公主,现在是酉时了,不多一会儿将军就会来了。”
不多时,便听闻了一阵喧闹声越来越近,而后竟有人撩开了她的盖头。
是甄豫书。
今日的他也穿了一身火红的吉服,为一贯清冷的他平添了一份喜庆。此刻的他却依旧和以往一样,轻轻地抿着唇,清俊的脸上更没有多余的笑意。
一旁的一个年轻俊秀男子嬉笑着看了夜幽宁一眼,便推搡了甄豫书一下,笑嘻嘻地打趣,“将军,交杯酒啊交杯酒!”
一时间,众人都起哄:“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夜幽宁有些迟疑地看了甄豫书一眼,却见他依言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自己。
夜幽宁弱弱地接过了,由绿袂扶着站起身,与甄豫书饮了一杯交杯酒。
一杯酒下肚,甄豫书面不改色,夜幽宁的脸上却立刻烧起了两朵娇艳的红云,模样甚是娇娆欲滴。
甄豫书微微一怔,却很快便在那些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新房。
夜幽宁微微松了一口气,面色还是娇艳若火。绿袂看着她的脸色,清浅地笑着,“公主这个样子真好看。”
夜幽宁却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混混沌沌的。她抬手捂了捂自己通红发烫的脸颊,有些醉眼惺忪地眨了眨眼,便伸手去摘头上的凤冠。
“呀,公主,现在还不能摘啊……”绿袂有些惊恐地抓住了夜幽宁的手,不让她去拆头上的凤冠,“这个要等到晚上的……”
“好重啊……”夜幽宁嘟了嘴,摇晃着绿袂的手撒娇道。
绿袂何曾见过这样的夜幽宁,却也知道她从未喝过酒,怕是实在不胜酒力才会这样,不禁有些好笑,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着她,“公主,这凤冠是要等会儿将军回来之后才能摘的,您再忍忍好不好?”
夜幽宁不满地别了脸,却也没有为难绿袂。
绿袂捂着嘴笑了。
可喝醉了的夜幽宁却有些不老实,她不摘头上的凤冠了,却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了。绿袂想要拉她起来,却怎么也叫不醒。
半个时辰之后,甄豫书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看见趴在桌上睡了的夜幽宁,他的眉头皱了皱,便吩咐贴身伺候的丫鬟去了净房。
绿袂看出甄豫书面色不虞,自然不敢大意,再去摇晃夜幽宁的身子:“公主!公主快起来吧,将军回来了,公主……”
过了好一会儿,夜幽宁才幽幽地醒转,抬起头,便立刻皱着眉用手挼搓自己的太阳穴,“我这是怎么了?”
“公主刚喝了一杯酒,然后就……”绿袂眼见甄豫书竟然已经从净房中出来了,便不再言语。
甄豫书冷冷地扫了一眼,那跟着他的丫鬟和绿袂便低着头悄然出去了。
夜幽宁还坐在桌子旁揉着自己的头。
“你倒是自在。”甄豫书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不喜不怒地说道。
夜幽宁晃了晃自己的头,发上的钗环便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回头看向甄豫书。
此刻的甄豫书穿着一身家常的灰色长衫,连腰带都没有系。夜幽宁的面色微微一红,便低眸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已有十之八九,何不苦中寻乐,怡然自得一番,才不荒废了这大好韶华。”
甄豫书沉默地看了夜幽宁片刻,便要起身离开,“公主早点歇息吧,末将就不打扰了。”
“将军留步。”夜幽宁出口挽留了他,“幽宁有话要说。”
停下了脚步,甄豫书却依旧默不作声地看着夜幽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幽宁让自己的脑子更清醒一些,“幽宁自知病体缠绵,并非将军妻子的最佳人选。但幽宁为妻一日,便会尽自己一日之责。”
微蹙了蹙眉,甄豫书重新坐了下来,“公主大可不必如此拘礼。”
“且听我说。”夜幽宁回头看向甄豫书,眼中满是赤诚的真挚,“如若来日,将军得一心之人,可外报幽宁病殁,而后便可迎娶心上人过门了。”
她的笑容浅浅淡淡,如春日里的清风一般,清雅宜人。
甄豫书却皱着眉,有些意外,也有些置疑地看着她。
看出了甄豫书的疑虑,夜幽宁却没有任何着恼,只是淡淡一笑。一直以来甄豫书对她的态度便是敬而远之,甚至是带了些许厌恶的,她都能感觉出来。而刚刚自己所说的话也是那般惊世骇俗,别说是甄豫书了,便是换做旁的任何一人,只怕也是同样的反应。
夜幽宁心中有所思虑,面上却不露痕迹地继续说着:“幽宁这样的身子,即便下一刻就撒手归西也无人意外,将军大可放心的。”
甄豫书却突然想起,那日南宫羽库说的,她身上的毒,是夜旭阳所下。看着夜幽宁那瘦削的身子,甄豫书摇了摇牙,便开口,很是直白地说道:“公主多虑了。末将虽不喜公主为妻,却也非那不义之人。”
说完这句话,他转念一想,莫非这是夜幽宁在试探他,看看他会不会来日会为了别的女人丢下她。
要他完全相信夜幽宁,很难。
原本他就对在深宫中长大,看惯了宫中血腥狠辣手段,看尽了宫中那些明争暗斗的夜幽宁心怀厌恶,即便这些日子以来所见所闻,看出夜幽宁并不像宫中其他女人那样,为权势迷失了心智。
可他也看到了夜幽宁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置人命如草芥,时疫时的诸多后*宫妃嫔宫人如此,而后皇宫中的清洗时的那个小太监亦如此。
这样的夜幽宁,又和宫中的其他女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
他看不懂夜幽宁。
便不会轻易将自己的信任交出去。
“将军忠义无双,天下皆知。”夜幽宁像是没有看出甄豫书对她的质疑一般,只是悠然地笑着,声音柔婉动听,“只一个女子,生平莫大之幸便是能得一心人,八抬大轿迎娶自己为妻。若是因幽宁而委屈将军心上人为妾,幽宁于心不忍。”
即便夜幽宁如此说了,甄豫书的心中仍是怀疑,没有即刻相信了夜幽宁的话。
他抬眸,一声不吭地盯着夜幽宁脸,却看不出夜幽宁的脸上有一丝的迟疑或是其他。
他不由更是困惑。
今日乃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她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兴许将军不信,幽宁却愿起誓。”夜幽宁抬起手,伸出三个手指,面色庄重认真地说道:“今日之言,我夜幽宁若做不到,愿此生生不如死,五雷轰顶,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