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本是骑射课程,因附近一个修房架椽跌下来摔折了手脚、伤情颇为眼中的村民需要看顾,岑甫已连着两日下午都让他们自在后山脚下那片还算平坦的草地上自己练习御马小跑。
悦然自小跟着柴江海骑马出入,这御马小跑早是惯熟的技艺。她冷眼细看那三位小师兄,也都似娴熟的。想起昨晚计议,便将马驱近那三个那边,四顾春山春景,感叹道:“风和日丽,通途草平,叫人直想纵马驰骋一番呐!”
此叹一起,即引来生性豪爽、身量颇为壮实的何硕的赞同。他径直用绣纹精细的箭袖锦袍抹了额上细汗,应声道:“是啊!我在北地的时候最爱看人赛马。当时只恨自己年纪小,母亲不许去。如今大些能赛马了,却离了那大草原、那些在马背上长起来的善骑男儿了。”说着也四顾一周,叹道,“这片草场在南边也算难得了,倒也可以放开手跑两步。”说着扭头对另两个道,“喂,你们敢不敢来比一场?”
另两名少年比那何硕都要白皙、高瘦些,典型的秀雅飘逸的南方少年气质。此时脸上都含了笑,多少带了少年特有的骄傲和不服气。
悦然打量三人神色,心头自喜。这场打马扬鞭的比试看来是能成。欣然拍手道,“三位师兄赛马,我来做个判官!”
三人都来看她,似有些奇怪,这个平日处处要与他们比齐的小师妹,今日如何这般客气起来。
悦然瞧着他们神情,赶忙扯个借口,“呃,我骑术不精,还不敢放开了跑——”
“嘿嘿!悦师妹,你总算有自知之明!”何硕见她有些窘迫样,大笑。
“许悦师妹这是自谦呢,不如一起?”性格素来温和、待人十分周到,一口温软吴侬调的郭俊昌,十分好意的给悦然递了个梯子。
要往日,悦然当然是心怀感激的接过来爬上去就是。可今日,她必得想法淡化自己的印迹呀。是以,一时为难在那里。
大师兄顾宏志在悦然红了半分,十分为难的脸上停了一息,出面息事宁人,“也许悦师妹不方便。再说既是赛马,也须得有个起止,就让悦师妹做个号令官罢。”
“不方便?!”三人中何硕年纪小些且性子粗放,一时没明白过来。
郭俊昌脸一白,复又一红,低声对她道,“悦师妹,我实不知你不方便,冒犯冒犯。”
悦然先也没明白过来,叫何硕这么一重复,再看郭俊昌陡然而红的尴尬的神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瞪了眼去看顾宏志,差点要嚷出“冤枉”两个字来。她不过十岁,身量比一般女童高些,可也是前后平直,第二性征不显,可能每个月有不方便的日子么?!
心中又万分鄙视顾、郭两个,典型的厮混在丫鬟堆里的富贵公子,了解女人比女人自己都还透彻。忽又想及计划,深吸两口气,才勉强堆出个笑来。“我去寻两条树枝来做地标。”急急打马往山边下跑去,断然忘了方才说的“骑术不精”的托辞。
“这······,哪里像是不方便?”何硕犹是不信。话音方落,头上便吃了顾宏志轻轻一个鞭稍。
“姑娘家方便不方便,是你好打听的?”顾宏志斥他,脸上却还有丝方才被悦然盯着看,看出来的尴尬之色。
“表哥,疼呢!”何硕偏头没全躲过去,鞭稍挂了下他耳廓。一面揉,一面嘟嚷,“还不是你说的!你不说,谁能想得到!”
气得顾宏志直瞪眼,却无话好说。只悔自己方才如何就将心头所思这样脱口说了出来。
他身边的大丫头略比他大两岁,如今都十六了,每月不方便那几日都是懒怠得动,娇弱不堪的。悦师妹平日精神都好,他们若不留意,甚都让她比下去。如今猛听得她说只看不动,又见春光底下,她颜色娇美异常,不似平日小女孩子样。神思一晃,不知为何便想起女儿家那等事由来了。真是······
再看悦然策马疾驰远去的身影,分明又还是小女孩子的形貌,自己怎会想到那事呢!不由得吁一口长气,耷下肩头来。
“好了,好了。悦师妹不似小气人,此话再不提就是。”郭俊昌两方劝道,“此时各自御马活动活动,免得一会施展不开。”
二人听了,才依言御马小跑起来。
不多时,悦然寻了四根较为平直的树枝回来,又解下自己头上扎发的红绸带子,绑在树枝上头。丈量草地,定下了起点、终点,和中间需要绕弯的两处地方。准备就绪,何硕等三人驱马并立。悦然一声令下,各自打马前奔。
场地实不宽阔,三人也并不敢放开驰骋,不过彼此竞技玩乐。三局下来,竟是各有胜负,成个平手。
临水小村,有马的人家并不多,能纵马驰骋的少年也少。他们几个在山边下跑马,早将在村外闲游的孩童都吸引了过来看。
悦然的三位小师兄都是俊朗少年,所骑也良马,非普通拉货托物的驽马可比。其策马奔腾的图景是如何引村童艳羡,自不必提。
奔马累了,身上也出了汗,何硕等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颇知保养,便让跟来的小厮牵了马,要回书院去了。
悦然见枨哥儿和春苗都来了,也跳下马,招手让他们过来,让他们两个骑了自己的马,在村童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里一路行了过去。
那瓜皮和狗剩两个果然也在,就立在路边一棵树旁,恶狠狠的看着每一匹行过的骏马,不自觉的吞咽着**。
悦然心底冷笑,故意扯了自己那匹算不得高大威风的黄白杂花的西北良种矮马落在队伍后头。又对跟在自己身后的翠儿使了个眼色,对坐在马背上的枨哥儿一个鼓励的笑,这才慢慢从那两人身旁走过去。
“看,枨哥儿这么小就敢骑马了呢!”
“哎呀,春苗也在上头!瞧,他们两个好威风哦!”
四周的孩子们见了熟识的人,议论得更热烈了三分。
“呸!不过是皮杂毛孬马,送给爷爷也不要!”
“就是!两个小杂皮,有甚好得意。看爷爷怎么收拾——”悦然听得清那两人的话,冷眼看了过去,生生将那瓜皮看得不敢再说。等她过去,才恶声气的“呸”一声,“不过是借着有个仗势的小娘们。”
“你骂谁呢?”翠儿叉手立在两人跟前,“成日就知道欺负小的。有本事,也去骑高头大马在村里跑一圈,那才叫个爷呢!”
翠儿骨架高大,如今也有十二三岁了,立在那两人跟前,也不甚心虚。这股子泼辣劲,倒让那两人吃了一惊,又恼又怒,红涨了脸道,“你、你以为爷不敢?!好!你等着!——”
“翠儿!”悦然回头厉声唤道。
“呸!你当爷是好做的!看到没,前头公子们也叫爷呢!你们?我才不信呢!”翠儿低声嘲笑,也不等那二人回神,提了裙角紧跑几步跟上队伍。满面带笑的附在悦然耳旁道,“大姐儿,我照你教的都说了。”
悦然点头,“晚上让袁妈妈给你加菜!”
悦然先牵马去马厩,再带着枨哥儿和春苗回了自己院子。一面与二人说起今日跑马的事,一面又似无意道,“今日瓜皮、狗剩都看着你们眼红呢!”
枨哥儿上回虽吃了大亏,心底却不并惧怕那二人。毕竟小事有悦儿姐撑腰,大事还有爹爹和伯伯们扛呢。他这胆子,早让鲍柱自小养肥了的。上次不过是心里惧怕蛇,才吃了亏。听了这话,也不以为意,挥着小拳头,恶狠狠的道:“难不成还敢来偷马?看我不揍死他们!”
春苗却是胆小,脸都白了,“啊?!”
“你别担心。”悦然安慰他,“他们若找你问马厩情形,你就尽告诉他们就是。”
春苗更惊惑的瞪了眼,“这怎么成?悦儿姐,你放心,他们就是打我,我也不会说的。”
悦然抓一把糖塞在他的衣兜里,“没事。叫你说,你就说!”
枨哥儿愣了愣,歪着脑袋看悦然出神,忽跳起来要嚷,又拿手自捂了嘴。傻傻笑了几声,才对春苗道,“春苗哥,叫你说,你说就是!悦儿姐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哦,这样。”春苗这才似懂非懂的答应下来。
等送走春苗,枨哥儿扭在悦然身上,“姐,你是不是要——”觉得不能露了风声,凑了脑袋贴在悦儿耳上,喜滋滋道,“是不是已经想好法子,要替我报仇了?”
悦然将他揽在手弯里晃,也低声道,“等着看罢。谁也不许说哦!”
“嗯。娘亲都不告诉。”枨哥儿捂着嘴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