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三位小师兄们骑着各自的宝马准时来临水村上课。人入书院,马进马厩。三人的小厮让袁妈妈和翠儿热情的邀请到厢房喝茶用点心。不多时,岑甫也让那个受了重伤的村民家来人请走。
忽听得后头马厩传来几匹马不同往日的嘶鸣声,那三名小厮身影一晃,奔至马厩,将两个偷马贼逮了个正着。
正是瓜皮和狗剩二人。
让人拿住,两人却还骂咧咧的挣着。那三名小厮也不是好脾气,径直寻了烂草软泥团成团,将二人口堵住,用草绳子捆了手脚,待少爷们做完功课,出来用茶,这才将此事报上去。
岑甫这个主人家加师长不在,该如何处置?三名少年彼此看了一回,都将眼落在悦然身上。
悦然却端茶轻啜一口,看着滚在地上狼狈的两个人,说道,“虽闯的是我家马厩,不过却是想打师兄们宝马良驹的主意。怎么处置,还是师兄们商议罢。”
顾宏志轻轻蹙了蹙眉头,点着地上二人问道,“这二人可是本村之人?”
悦然瞧他二人脸带污泥,摇头道,“并不十分认得呢。”
“管他哪里人!敢将主意打到咱们身上来,胆子不小。要我说先拿马鞭痛抽个半死,然后往官衙里一送了事。管保叫他有气进去,没气出来!”何硕早耐不住,跳起来道。
地上两人心下大骇,满地滚着,却不得辩驳,也不能求饶。
翠儿听何硕嚷得凶,心头害怕真个闹出人命来,白了一张脸,颤着声道,“看他们年岁也不很大,许不是有心做贼。我、我仿佛瞧着眼熟,大姐儿,你再看看,若是本村的,教训一顿,还是放了罢。”
一席话说得众人又看向悦然。
悦然心下有些犹豫。却见地上二人抬眼正恨辣辣的看自己,眼底虽有怯意,却也是绝不向她讨饶的意思。原本软了一丝的心肠,复又硬了起来。正欲摇头坚持认不得,抬眼,却见被人请去看诊的爹爹岑甫已然立在院门口。不由得顿住,有些心虚的立起身来,轻声唤了声“爹爹。”
顾宏志等三人也忙起身恭敬唤一声,“老师!”
岑甫慢步过来,一双凌厉的深目将院里众人都看了一遍,近了才对三人道,“今日出了这样事故,你们先自回去温书。此事,我来处置就是。”
顾宏志三人应了,各自领着小厮牵了马走了。岑甫也不问事由,也不看地上两个人,只对有少许晃神的悦然肃声道,“你跟我来!”
其实今日早上那病家是她伪递了信,说爹爹要出门几日,人家才赶着来请了岑甫过去看看伤势恢复得如何,要不要调整药方。按理,岑甫不该这么快就回来。是不是知道她在背后捣鬼了?因大姨母孕吐严重,这几日娘亲去夏口照看店中生意,也不在家,连个说情护身的人都没有。唉!
悦然正愣神,冷不丁听了岑甫的话,忙跟着去。谁想岑甫也不出书院,径直推了东厢自己书房的门进去。
爹爹的专用大书房,打扫都是由爹爹亲自打扫,从不假手于人,她可从未进去过。师兄们也去得少,却都爱显摆曾被请去过大书房,接受过岑甫脱胎换骨似的深有益处的教导,几奉此地为圣地。
悦然觉得师兄们往往蔫头耷脑的进去,而后更加魂不附体的出来。心头对此地并无神往,却有畏惧。如今见叫自己进去,腿根子都有些儿发软。心道,惨了。这便宜爹爹大概乘着娘亲不在,要辣手教女。
岑甫见她半晌不动,不得不转身来“嗯”了一声。
悦然无奈,低声嘱咐翠儿“你若听见有不好的动静,赶紧去叫我鲍二婶子来救命!”这才硬着头皮迈进了大书房的高门槛。
“关门!”
还未等她看清楚里头布置,听得岑甫吩咐,只得转身掩门。趁着这当口,又对翠儿瞪了回白眼,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吓得翠儿猫手猫脚的贴门站着,不敢离开半步,恐真发生什么事故一般。
悦然转过头来,才看到满室满架的书,生生让人心底腾出股端方谨肃来,自己忐忑的心神也随之平复下来。
岑甫在用雕花书架隔出的里间坐了半晌了,见她在外间发怔,只能清了清嗓子,催她进来。
悦然想事已至此,也不必遮掩担心,只照实说罢了。心态一平,脚步也稳了,呼吸也顺了,走过去,老老实实立着。等岑甫发作。
岑甫目投虚空,开口却不关眼前之事。
“你与顾、郭、何这三位师兄相处也有两年,可知晓了他们各自身份?可知道他们为何要随我求学?”
悦然不由得瞪大了水泱泱的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怕岑甫被她今日这般大胆气狠了,糊涂了?
岑甫也不催她,任她一双眼珠子滴流乱转。只扬声向外头翠儿要茶。等翠儿来上茶时,冷不丁的道,“别立在墙角了,去给院子里那两个松绑,让他们洗洗,留在厨房吃些糕点。”
翠儿忙硬着脊背应了出去。
岑甫这才催她,“等着听你说呢!这半晌,还没想好?”
悦然觉得额冒冷汗,觉得这大书房的单独教育实不如师兄们传说中的那样美妙。硬着头皮答道:“呃,从三位师兄的仪态气度来看,并非一般乡绅家能教养出来的,倒很有些世家子弟的模样。”说着便去瞧岑甫的脸色。
岑甫瞅见了,也半点了头,“嗯,继续说。”
悦然只好勉强分析下去。
“两年来,他们都未曾吐露家世,只是三个人彼此有些沾亲带故。何硕偶尔会叫顾宏志表哥,郭俊昌似乎对他们两家也十分知情,他们三家应是通家之好。”说着悦然也不觉敛神整肃起来,轻轻蹙眉道,“世家子弟,两年不露家世,说明家教不错,懂得自敛。少年意气多张扬,自敛守约,这一点很难得。”
岑甫听她老成点评,心头不由好笑,又有些吃惊,问道,“守约?你如何看得出?”
“世家子弟,家世定然没有不可不能告人的尴尬。不说,而且是有意不说,爹爹,是不是你不许人家说的?”悦然扬眉问他。
岑甫心头高兴,面上却不显,只平直声音道,“我寻一方山水隐居,不得已要授徒,也不想弄得世人皆知。”
“嘻嘻!”这便是承认她推敲得准了,悦然高兴起来。
岑甫却将眉一沉,“你就能看到这点?”
“嗯,还有就是,我觉得这三家的家主很有打算。三家子弟,结下深厚情谊,日后若三家也能够彼此帮扶。这情谊关系也能代代结好下去。世家不往往如此?日后说不准还会彼此联姻呢。郭俊昌总托何硕送东西给他妹妹何瑶呢!老说是自己表妹送的,谁信呢!”悦然说得高兴,且男女礼防观念又不是太重,不小心连此地隐秘都抖落出来。
岑甫却比她知情,只是笑笑,并不再问。啜了口清茶,才似夸似催的道,“这便算你过关罢。那他们为何要随我求学?”
是呀!临水村她觉得不算偏僻,可对于世家公子来说,肯纡尊降贵,每日清早准时到村中求学,也甚用功,对老师也甚恭敬,一点儿鄙薄意思都没有,且一学还差不多快三年了,这不是很奇怪么?
悦然挠头,实在想不出具体缘由,只能一瞪眼一摊手,“大概是爹爹这里有他们想学的东西,此外,就是做爹爹的学生能带给他们认为奔波付出颇为值得的好处!是不是?别的,我可真想不出了。”
岑甫听了,原本端着要喝的茶盏也不往口里送了,只看着悦然渐次笑起来。悦然听得出,他这是颇为得意开怀。是以也不十分羞恼,强撑着一张脸儿做出平静状,等待答案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