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正门廊下已是乱作一团。一个二十出头的俊朗书生正与两个门房挥拳打斗,一面搪挡躲闪一面高声嚷着:“确是班将军叫我来的,我没说谎。”
班超昏迷不省人事已有三天,两个门房怎肯相信他这话,只当是个上门蹭好处的无赖,抡着扫帚、掸子,一心要将他轰出门去。
书生急了,转身工夫猛地探出左手,一把抓在那个提掸子的门房后腰上,竟然举臂将他横在空中。那人被他这么一抓一举,便如鸡雏落鹰爪,不停挥舞手中掸子踢蹬双腿,毫无招架还击之力,而书生的右手却仍在抵挡另一人胡乱抡过来的大扫帚。
距他们不远处,一军卒正与两个守门家丁拔河般争夺一杆长枪,旁边一个翠衫小婢双手抡着一只木盆,不停捶打在后面那个家丁背上,“叫你不撒手!叫你不撒手!”
那人被捶得哇哇直叫,怒极之下放开手转向她来,可还未辨清方位,木盆已嘭地砸在头上,只翻着白眼晃了两晃,便通地一声晕倒在地。他这一撒手,前面的家丁失却后力,被对方拉扯得扑倒过去,摔了个狗抢屎,而那军卒也仰面朝天栽倒下去,抱着长枪躺在地上委屈地辩解:“俺真是来给尚书大人传话的,为啥你们就是不信呢?”
韩嫣随班昭、徐防急匆匆赶至府门,瞧见这情形真也是哭笑不得。仔细看去,三人中她倒认得两个,狂抡木盆勇战家丁的正是侍婢倩雪,以一敌二举人过肩者却是当日卖身葬母的曹寿,只是想不到他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竟有如此好身手。
“姚天宝,怎么是你?”徐防向着仰躺在地的军卒吃惊地问道。
“大人大人,您出来就好了!”姚天宝拄着长枪一骨碌爬起身来,“圣上急召您进宫,小的是来给您送信儿的,可他们,”他气呼呼地回手指着地上晕倒之人,又愤懑地瞪了一眼旁边正擦拭鼻血的家丁,“他们就是不相信俺,说啥也不给俺通传,还抢俺的枪。”
细问之下方得知,徐防今日称病未朝,可他动用府兵欲搜邙山的消息,不知怎地竟传进宫去,圣上震怒急召他入宫,尚书官邸的守门军姚天宝便被派了这个跑腿递信的差事。赶巧在途中遇上来寻韩嫣的倩雪,倩雪感激他那日为自己指路,于是二人结伴而来。到了侯府门外,却见守门家丁和门房围着曹寿吵个不停,连替他俩通传的人都找不到。姚天宝怕误了皇差,急着往里闯,守门的见了,误以为仨人是一伙的,于是便稀里糊涂地打成了一锅粥。
班昭也已认出曹寿,缓步上前叹口气道:“当日家兄确实答允你投至麾下,可如今他命在旦夕生死难料……”
“在下正是为此而来。”曹寿说着,取出一张药方双手奉上,“此方乃家父随班将军镇守疏勒时所得,疏勒人叫它‘驻心散’。当年家父袍泽被敌军斩断双腿,便是以此保住性命。听闻将军身受重伤,曹寿愿敬献此方以尽绵力。”
待方子送到华佗手中,神医捻着胡须不住点头:“想不到如此上古奇方竟得再现,真是天助将军也。”忙吩咐沈婉莹照方抓药细心配制。
徐防奉召入宫,留姚天宝在这里为夫人备置车马,又叮嘱倩雪小心看顾韩嫣。他前脚才迈出侯府大门,倩雪便在后面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回身搀过韩嫣手臂,“小姐,咱们去内院侧堂陪班先生等消息吧!”
宽敞安静的东厢房外,十六名家丁伫立值守。奉班大小姐严令:将军在内疗伤,此处禁止喧哗,闲人勿近。
倩雪瞧着小姐与班先生皆是坐立不安珠泪盈盈,案上的茶沏了凉,凉了倒,倒了再沏,眼瞅着一壶见了底,却是谁都不肯喝上一口。她站在门口朝东厢沉默张望半晌,却不见那边传来任何动静,只望见空中阴云越滚越重,无奈轻叹一声,抖开出门时带来的夹衣给小姐披上,柔声劝慰道:“小姐,您和班先生不必过于担心。侯爷是咱大汉朝的长胜将军,战神一般的人物,断不会为这小小一枝箭伤及性命。如今您寻得神医,曹寿又送来‘驻心散’,侯爷他吉人天相,定能够转危为安。”
韩嫣花容惨淡,闻言勉强扯了扯唇角,泪花在眼框中不住打转,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班昭听了她的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泪水决堤而出痛哭失声。
“轰隆隆——”一声滚雷自天边传来,顷刻间暴雨倾盆。东厢外的值守家丁忙披上蓑衣戴起斗笠,微微侧身避至廊下。门前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光洁绽亮,倒映着门上两只灯笼,发出幽幽的光芒。
暴雨象条条狠厉的鞭子抽打着地面,班昭的心也随着鞭打之声不停地抽搐着。侧堂内惟闻外间雨骤风急电闪雷鸣,她与韩嫣对坐无语,只默默注视着东厢方向,满面忧虑。倩雪正欲上前再安抚几句,窗外却喀剌剌猛地炸响一个震天撼地的惊雷,震得猝不及防的三人一阵哆嗦,紧接着又一道闪电划过,一个身披蓑衣的男子从雨幕中疾步闯入侧堂,雨水沿他身上迅速流下,在脚底汇成一条小溪。那人抬手胡乱在面上一抹,向着韩嫣焦急地问道:“夫人,天可不早了,外面雨下得老大,车马俺都备好了,您打算啥时候回府啊?”
“将军那里,现在还不知……”韩嫣的话才说了半句,忽听府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遂不解地转头向班昭望去。
见姚天宝如此不懂规矩,不叫人通报直闯入内,倩雪双手叉腰正要训他几句,门外却又疾冲进一只“落汤鸡”来,直把姚天宝撞得歪在一旁。
“不好了大小姐,外面出事了!”来人向着班昭抱拳施礼,贴在宽阔额头上的几绺头发还兀自往下滴着雨水,“府中闯进一群乱民,口口声声要当面质问侯爷为何放走匈奴人。小的告知侯爷重伤昏迷,可他们根本不予理会,眼瞧着就要冲进内院来啦!”
韩嫣与班昭俱是吃了一惊,二人急急提起裙裾抢至门前,却惊闻内院大门被人捶如擂鼓,外面传来一片群情汹汹的嘈杂之声:“原以为他是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想不到却在背地里勾结匈奴人!叫他出来给我们个交代!”“对!叫他出来!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