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如何是好?”班昭身为宫中女师,言行举止向来稳重,但此刻她一心记挂兄长安危,已是急得方寸大乱。骤然回身,不慎将案上的细瓷茶盅带落在地,哗啦一声碎作几瓣,泼洒的茶水溅落绣鞋之上,她却浑不在意,“倘叫他们冲进来扰了华神医,只怕二哥他……”话音未落,却见一道人影跃墙而入冲奔过来。
待这第三只“落汤鸡”定立门前,韩嫣、班昭方看清他样貌同时喊出声来:“曹寿——”
“班先生,在下于前院瞧得清楚,这些人分明受人欺骗蛊惑裹挟而来,有造谣生事者藏匿其中推波助澜。曹寿以为,他们质问将军是假,妨碍救治是真,定是有人意欲借此图谋将军性命。可这百余人中多是无辜平民,更有许多妇女孩童,若真动起手来伤了他们,只怕于将军英名有损。还请班先生示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他撑开双掌遮挡头上如注大雨,一面说一面焦急地眯住眼回首往院门处张望。
“进来再说。”班昭见他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忙将他让进门来。
院墙不高,不断有砖头瓦块从院外扔进来。现下内院只有几名丫鬟婢女,为保清净家丁护院皆已撤出,只留下十六人值守东厢,此刻拼力阻挡在院门前的正是他们。可外面的人来势凶猛,仅凭这十余家丁断无抵挡住的可能。
“若这些人确实为伤将军性命而来,冲进院后必定急于寻找将军所在,”韩嫣思忖片刻,向着班昭冷静分析,“倘入院时发现将军正欲逃离此地,班先生以为他们会如何行事?”
“小姐,你糊涂啦!”倩雪急得跳起脚来,“神医救治时,有人在旁打扰都可能伤及将军性命,更别说挪动将军啦!”
“你是说——”班昭此时却是眼前一亮,“以假乱真调虎离山?”
韩嫣也顾不得向倩雪详加解释,只急着问道:“班先生,此院可有后门?”
“没有后门,但北侧有一角门。”班昭隐约觉得这法子管用,却猜不出她具体打算。
“此处可有将军衣物及班先生的宫装?先生可有水蓝色常服?有无药箱、剪刀、牛皮胶?”韩嫣边问边打量着室内诸人,心中已有了盘算。
“都有都有。”班昭嘴上应答,已赶着叫身旁侍婢一溜烟地寻去了。
韩嫣心急如焚,探身望向院门,“他们撑不多时了。”回身指着先前那名报信家丁,向怔在地当间儿的姚天宝吩咐道:“快换上他的衣衫,从北面侧门出去,把马车赶过来……”
一通忙乱过后,待姚天宝下巴上粘着山羊胡一般的马鬃再回到侧堂时,曹寿已披上将军战袍,韩嫣着一袭精致宫装,气韵优雅仪态端庄,若不知情的人在侯府见到她,定要错认作女师班昭了。倩雪身穿水蓝长裙,臂上挎一只药箱,颇有小家碧玉风范。
东厢内,昏迷的班超由下人扳扶着,半躺半靠在软枕上,沈婉莹将缠得厚实的纱布死死按在他胸前破开的刀口上,华佗正将已锯断翎尾的箭枝缓缓向外抽启。三名侍婢麻利地遵从神医吩咐,各自小心翼翼忙碌着手上活计,裁剪绢纱涤洗药布,耳畔虽闻得窗外雨声大作喊声嘈杂,动作却极是谨慎轻缓,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轰地一声,院门被乱民撞开,穿着各色衣衫的百姓如潮水般涌入。“班超在哪里?叫他出来给我们说个清楚!为什么帮助匈奴人出逃?”十六名家丁横抢死命拦挡着,却被沸腾的人潮推摇得东倒西歪。
“大胆!”一身着鹅黄宫装的清婉丽人自北向耳房迈出,紧张地掩好房门立于檐下,向着涌进院的人群厉声质问:“你们眼中还有无王法?竟敢擅闯定远侯府!还不速速退下!”
人群先是一静,接着几个躲在其中看不清面目的人高声叫道:“王法是给我们这些平头儿老百姓定的么?侯爷就不用遵王法了?就可以通敌卖国,放走匈奴逃犯?”有了这几人带头,一众无知百姓立时又叫嚷起来,全不顾大雨加身雷声阵阵。
黄衫女子甚为惶恐,展臂拦挡着身后房门,“一派胡言!是什么人造谣中伤?家兄镇守边关十年如一日,是为国为民的定远将军,怎会放敌酋逃脱?你们不要被歹人利用!”
人冲动时便容易丧失理智,此刻冲动的不止一人,更何况其间还有人不断出言挑拨:“别听她的!她这是想拖住我们,好让班超逃走!我们不跟你说,叫班超出来!”“快叫班超出来!叫他出来说个明白!”
拦挡在前的家丁听得大怒,举枪便要刺过去,女子疾声喝止:“不可伤害他们!这些百姓受人蒙蔽而来,倘在此地有所损伤,定远侯府便会授人口实!万万不要与之动手!”
那些百姓听了这话更加有恃无恐,在有心人的怂恿下蜂拥而上,家丁们被汹涌的人潮和滂沱的大雨冲得七零八落,再无阻挡之力。
黄衫女子见此情形,顿时骇得花容失色,一把拉开房门向内焦声喊道:“快带上二哥离开这里!快!”紧接着,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瘦削男人背负一人匆忙迈出门来,他背上之人毫无声息状似昏迷,披的却是件将军战袍,随后又跟出位水蓝衣裙手捧药箱的女子,四人冒着大雨急急转向侧旁角门鱼贯而出。
“别让他们跑了呀——快追上去啊——”混乱的百姓奔踩踢踏得积水四溅而起,紧跟其后冲出门去。
邙山东峰脚下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内,一紫衫男子正面色凝重伫立窗前,玉箫在手上把玩得绕指翻飞,望着夜幕中廊下串连成线的雨水如帘倾泻,沉声问道:“徐防进宫去了?”
单膝跪于身后之人恭声应答:“是。他一入宫,咱们的人就诓着那些百姓冲进了定远侯府。您出此计确实高明啊!一箭双雕一石二鸟。”那人抬起头来向着男子背影谄媚地竖起拇指,“嘿嘿,估摸着这光景,徐夫人也该为班大将军送完终了!”
“什么?”玉箫握进掌中猛然回头,“徐防的夫人还在侯府?”
“应该……是啊。”那人瞧见他神色不愉心下骇然,禁不住结巴起来,“徐……徐尚书是一人离开侯府的,卑职……卑职一直未见徐夫人出府啊!”
“此女心思剔透颖悟绝伦,有她在侯府,只怕——”修长的手指圈握玉箫,指节已绷得泛起青色。
“您……您怕是多虑了。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女人,还能……还能拦住那些百姓?”地上人惊慌畏惧之下,额角已涔涔渗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