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两个字,听得穆倾心没来由的一抖,这熊孩子,无忧怕只当离家出走是家常便饭了罢。
两人下得山来,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事情干了不少,一路由东向西,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到了宋至骥的大名
或者,该是恶名才对。
一路搜集罪证,调查下来,才发现这宋至骥简直当得上十恶不赦这个罪名。不仅欺男霸女,还与七侠岭的一窝土匪有所勾结,此番前来,亦是为了给七侠之中的老大贺寿。因无忧最是看不惯欺凌弱小之辈,对七侠岭的一种土匪也素有不满,便与无双合计,要将宋至骥斩杀于七侠岭的地界,也算是送给他七侠岭的一分‘贺礼’。这就有了他们等在此地,遇到穆倾心这档子事。
听完她的叙述,穆倾心不禁暗暗咂舌,敢在人家喜事将近的日子里,在人家的地盘上斩杀人家的盟友,这俩人胆子诚然忒大了些。从这件事大概能猜出两个大概来,第一,他二人的本事和身份已经到了不惧与一方土匪为敌的高度。第二,他们故意挑在这样的日子做这样的事,实际是为了给那群土匪添堵,最好逼的他们先行动手,那他俩便可名正言顺地出手教训他们。如此高明的手段,无忧八成是没有的,念及此地,穆倾心不由又看了无双一会。瞧着他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城府,当真是一个人才。
无双被她赞赏的目光看得一个激灵,无忧在一旁灌了口茶,拉了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问道:“凤凰姐姐,你此番,该不会也是离家出走的吧!”
穆倾心笑着睨她一眼,摇摇头:“不是!”
无忧顿觉败兴,不甘心似的又问道:“那你长到这么大,难道就不曾试过离家出走么?”
穆倾心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只是这回神色有些寞然,轻声答道:“我娘是个极温柔细腻的女子,我便是打个喷嚏,她都要难过一回,若是不见了踪影,她非哭死过去不可。是以,我早年行径虽然荒唐,却连彻夜不归都不曾试过,更遑论离家出走!”
犹记得那年她跟人打架打晕了过去,被兰卿玉带回家中休养,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料想着家人该是急了,她顾不上被他发现了女儿身,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家中,叶清涵那一双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不堪,家中乱作一团,连彼时病体缠身的五哥都强撑着带人去寻她。
见她回来,穆正大发雷霆,请出家法便要打她,家中由上到下无不替她求情,最后那一顿打是免了,却罚她跪一夜祠堂,最后是叶清涵并着穆崇礼兄弟六个,在祠堂陪着她跪了大半个小时,叶清涵抱着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哭晕过去,便是昏倒了也握着她手不肯放开,穆正没法,只好免了罚,将叶清涵送到她的小院与她同住了一晚。她一夜不曾阖眼,虽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过错,却也发誓再不让母亲为她担半点心流半滴泪,后来才发现在无尽母爱面前,她这一点点的孝心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叶清涵为她担的心和流的泪,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打那之后,她出门必带着文月,好时时提醒着她早些归家。
思及往事,穆倾心不免有些苦闷,遂将一直不曾动过的酒壶提过来,自斟自饮了一杯。
无忧见此情景,不安地瞅了眼无双,小心翼翼地道:“那,你若是被你爹爹责打,被哥哥姐姐欺负了,不会觉得委屈,不会想要离家出走么?”
“我上面几个哥哥都很疼我,从来都只有我欺负他们。我爹虽常常训我,但我向来不受教,一直都觉得不痛不痒的,便是偶尔被他责备得重了些,心里觉得委屈,但一想到我娘,便也不会做得那样出格!”至于委屈得要离家出走,穆倾心思量着,她没把穆正气得离家出走已是手下留情了,至于穆正,却是没有那个本事。
无忧喃喃道:“你娘这性子也太……”顿了顿,瞟了她一眼,似是觉得当面说别人母亲的坏话不太妥当,遂话锋一转道:“还好我娘不似你娘那般柔弱,平日里也不大管我……不过,你们这些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女子,倒也真是可怜!”
穆倾心面容柔和,乍一看,倒真有几分做姐姐的样子:“待你懂事了些,知道心疼人了,便会知道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你娘亲若不是对无双放心,必不会一而再的放你离家出走!”
小妮子又瞅了眼无双,小声嘀咕道:“我就不信,你从小到大连离家出走的念头都没有!”
穆倾心眼神一凝,迟疑了片刻,坦然道:“我倒真的试过一次,结果我爹并几位兄长一并将我捉了回去,到最后也没有走成!”
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走搞成那样,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丢脸,她这边觉得丢脸,无忧却一砸手心兴奋地道:“就是嘛,家里哪有外面来得逍遥自在,我一年下山好几回,仍觉得山上的日子过得无趣,更遑论你十多年如一日待在府中,便是享尽荣华富贵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只笼中鸟?”
笼中鸟……这个形容倒很贴切,贴切得她心头发堵,脸色亦白了几分。无双察言观色心知不妙,便在桌下踢了踢无忧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哪知一切皆被穆倾心看在眼中,便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安慰满脸无措的无忧。无忧便也朝她笑笑,却笑得比哭还惨烈。
三人酒足饭饱,便招来小二撤了饭菜,换上些饭后点心。无忧看着店小二殷勤的样子,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不等穆倾心询问原由,便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细数了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大意是两人出来半年,身上的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是以这次包下这店子便没有付钱,弄得阖店上下都把他们当做土匪强盗来看,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实则总拿含怨轻视的眼风来看他们。
说起来,他们这霸王店包得真不怎么痛快。老板伙计态度不好也就算了,吃穿用度的供应也很一般,是以,方才那一顿,是他们这两日吃的唯一一顿饱饭热菜。
穆倾心听她诉完苦,心里虽感到汗颜,嘴上却只是打哈哈。无忧这丫头,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行径,根本与土匪强盗无甚差别。
略一思忖,将背包中那叠银票取出来,只留了五张,剩下的数十张,便都放在桌上推给了无忧。
“凤凰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无忧看着那叠银票,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却是没会过意来。
“我在外面待不了几天,用不了这么多钱,你讲它当做回家的盘缠也好,四处游历的经费也罢,收下便是!”
原以为似无忧这般缺根弦的,二话不说便会把银票手下,岂料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眼,伸手将银票推了回来:“这些银票我不能要!”
穆倾心看向无双,后者,眼中的震惊之色尚未消退,又与她不熟,怕是指望不谁,便只能自己开口劝道:“我方才赠我金疮药,我不也是想都没想便收下了。如今我送你东西,你怎么倒推辞起来的?!”
便是无忧不说,穆倾心也早猜到他们包酒楼没有花钱,身上的盘缠也已经所剩无几。是以,方才收下她给的金疮药时,早就打定了主意临别时要赠些银票给她,一来不愧她叫自己一声姐姐,二来,也还了她赠药的情。既然话赶话提到了这一茬,她现在给了,也免到时候麻烦。
虽说穆倾心如今的名声不及往昔,但认识她穆大小姐的人提起她来,有两点却是不敢否认,第一便是她为人慷慨,第二便是她不欠人什么东西。
当然,那些无意间惹出来的风流债却是不算在内的,穆大小姐向来在表达情谊这方面比较吝啬,也从不认为欠了谁半点儿男女之情,即便,别人为她要死要活,对她矢志不渝。她看得上并愿意交朋友的人没几个。她认为她自己又没有去勾引别人,又没有叫别人来喜欢自己,自然不用对那些追求者负责,且男女之间的事,向来都没有道理可言,她喜欢不上别人,又不是她的错,当然谈不上欠了人什么。要怪,也得怪老天爷把她生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那边厢,无忧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却仍是执拗地狠命的摇着头,看来在这方面,小丫头也不是那么缺根筋。
穆倾心看了眼银票,叹息一声,把将将塞进包里的金疮药拿了出来,一言不发的,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无忧脸一白,嘴一瘪,咬紧牙关颤巍巍道:“凤凰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你生气了?”
穆倾心面上仍是挂着淡笑,轻飘飘道:“谈不上生气,一来不想欠你什么,二来有些失望罢了!”
此时无忧眼中早已蓄了一包眼泪,听她说得满不在乎,心中更是难过,泪水眼看便是要夺眶而出的架势,无双在一旁看着十分不忍,却因着两个女人说话不便插嘴,又不好做主替无忧收了银票,便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对穆倾心下这么狠的招来逼她存了十二万分的不满。
“我,我收下银票便是,凤凰姐姐……凤凰姐姐也,也不许把我给的东西还回来!”无忧终是败在穆倾心平淡无波的目光中,抽抽搭搭地收起了银票,却在之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猛扑上来抱着穆倾心一顿海哭,哭得一旁的无双揪心不已,穆倾心却是很有点哭笑不得。刚刚看她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她还有几分不忍,可现在么,平白得了那么多银子,这丫头倒怎么还,怎么还委屈得不能自已了呢?好像她赠金是一件十恶不赦是的大事,唉,如今这世道,穆倾心有点儿搞不太懂。
“凤……凤凰姐姐,我们那样待你,你却,你却还不计前嫌,还,还对我这么好……我,我……”
我了半天,却是没了下文,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全埋在了她的哽咽之中。穆倾心细细想了一遭,也没觉得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更没觉得自己对她有多好,便下意识地不解的望向无双,这一望,把个无双望得面上一赤,别过脸去,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方才多有得罪!”
然后呢?多有得罪后面不是该紧跟着一句多多包涵吗?穆倾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只以为他们江湖中人说话都是这么言简意赅,倒是她自己孤陋寡闻了。她哪里知道,以无双的性子及地位,能说上一句多有得罪已是不易,活了一十八年,双圣门的无双只对一个人说过正儿八经的道歉的话,这个人,便是正在她怀里哭得惊天动地的无忧。
真担心怀里的人再这么哭下去,自己这有且仅有的一身衣服会被她哭得水漫金山,更担心无双会因为这丫头的眼泪而迁怒,一掌将她劈死。穆倾心毫不怀疑,若她是个男的,他早那么干了。正打算岔开话题止了无忧的眼泪,背后大开的窗外,她异能所及范围之内,闪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穆倾心背脊一凉,打量一番,断定这人非普通百姓,而且从他靠这么近却没被无双两人发现来看,他轻身的功夫应当不错。当然,无忧可能是哭得太认真了,无双可能心疼无忧心疼得太认真了,这才导致两人都没有发现来人,但也不排除这听墙角的人乃是七侠岭人的可能性,向来,两人在这里如此招摇如此拉风地待了两天一夜,早该被七侠岭的土匪盯住了,这人应该听了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墙角,这会儿听见里面之余哭声没人说话,这才壮着胆子上前一探究竟,这一探,也败露了自己的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