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我赶在天大亮之前赶到了周阳城，朱家新娘的娘家陈府。
陈府今日很是热闹欢庆，府中护卫虽不至疏于防守，但防范之心较之平日必是小了不少。毕竟再怎么富贵也只是商贾人家，家防不如达官显族也属正常。这更便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如此想着，一抹深灰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依衣着，此人应是府中家丁，但只要观察仔细些便可发现，这人五官之间虽不失英气，但比之正常男子仍显柔和不少。我暗自跟上。如果说之前只能算是推断，那么此人后面的行为，便印证了我心中所想。
据资料，朱瑜是会些功夫的。
而此时天色虽未大亮，但陈府灯火通明，前厅宾主迎来送往，后院丫头婆子护院家丁不计其数，那灰衣“家丁”却能有惊无险一路摸到陈家二小姐的闺楼，定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但各位看官，一般的家丁哪儿有这身手？而因着男女大防，非有急事迫事，一般的护院即使是负责后院安全，也仅限于外围，像这等小姐深闺如何能进？
对此，只有一个解释。
此人，即我今日所寻对象——朱瑜。
陈二小姐住所附近有不少树木，生得十分繁茂。而正对着闺房的那棵香樟枝杈开得很高，若你能站在上头，便能将周围的景状尽收眼底。小生不知各位看官能不能做到，但我能。于是四围的景色便一览无余了：
化装成陈府家丁的朱瑜趁着没人注意上了阁楼。楼里头朱户大开，珠帘尽挽，丫头进婆子出，你送衣我递簪，喜娘唱着吉祥话儿，好不喜庆。而所有的喜庆都围绕着一人。
铜镜中的女子，肤若凝脂，唇胜红缯，鼻似鹅膏，眼含秋水，眉如远黛，三千青丝宛如上好绡缎，在身后的婢女手中晕开朵朵花儿，清新之中带一丝令人惊艳的风姿，真真天工之物，得上苍独怜。
我正摇头暗叹，但见那伏在门后的灰衣人儿浑身一震之后便再无反应，也不知是痴了，还是魔怔了。而此时正有人扶着栏楯上楼，脚步声与人声，声声入耳。
我身形一动，呆滞的人儿已被掠至树上。而那身上面上皆是喜庆的人们，则涌入了新娘的阁楼里。镜前的女子闻声回顾，掩唇轻笑，顾盼间尽是辉华。我只觉身旁人儿周身都散发着清寒之意，面上木然之色已少了几分，那双眸之中却又透出万分的哀婉与凄楚。在看向我时，她方有些微的清明：
“你是……”
“朱小姐，令兄托我前来寻你。”
“令兄？朱养浩？呵……”我一怔。这两人竟是相同的苦笑呢，只不过如今这笑声中更带了几分嘲意。
“……他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成亲么？不过他的美娇娘，我已经见到了……果然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儿！”
眼见得朱瑜也将陷入痴狂，我急急将她带离了陈府。
周阳城外，江水浩荡，旭日红飞。
我坐在树下，看着坝上的女子。江风掠去了她眼角的泪花，此刻，女子昂首迎着初升的旭日，侧脸上笼着朝阳的金辉，显得骄傲而孤毅。被江风吹得鼓鼓囊囊的家丁服，掩不住她周身的光华，仿佛方才那个失魂落魄之人，从来不是她。
在我的目光里，她转过身来，从容淡然，却背负万丈金光。
“我不回去。”
“好。”我点点头，虽然知道从风声中，对方便能捕捉到我的声音。
得到我这样干脆的答复，她多少有些讶异，看了我一眼，随即笑着挑了挑眉。那挑眉的动作，但教我觉得十分亲切。
她从坝上下来：“你倒是个有意思的。”
“我也从来这么认为。”我笑。
“……”
“……”
“把这个带上给他罢。”从腰间取下一串银铃，递给我。我注意到她的指间清爽，未着蔻丹。
接过，终究沉默了片刻，但欲言又止不会是我的风格。我开口：“你们之间的纠葛，我不清楚。但在我看来，他也并不乐见这样的结果。”
“那又如何呢，呵。想我穆瑜虽为巾帼，却哪里输于须眉，如何就离不得他朱养浩了！”女子壮志凌云，气壮山河，然而最打动我的，还是那坚定而光芒四绽的眼，“你回去，尽管告诉他，我穆瑜自此再不是他朱家人，桥归桥，路归路——天涯相逢不相识。”
我颔首答应。
“我自称穆瑜，你一定很费解吧？”女子敛去眼底的精光，含笑道。
我再颔首。
“我要是真的姓朱，大概也就不会有这许多事了吧。”女子依旧笑着，但话语中隐约带着惆怅。
“……”
我则一阵失语……原来他们并非血亲，难道是我尺度颇大么……
“那我走了。”
“我也该去复命了。”
她噗地笑出来：“你哪儿有命可以复……不过以你的身手，想必他也难为不了你。”
“我叫沈城。”我牵过骑来的马，看着女子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点头示意明了，却又似有些迟疑：“我……往京城去。你自己保重罢。”
“那便，后会有期了。”我也点头。示意她安心。
我伫足树下，遥遥望着那抹灰色的身影东向而去，一点一点消失在清晨的霞光里。在自尊面前，爱与不爱或许早已没有那么重要。此刻留在我脑海之中的，唯有那张笼着金光的侧脸，骄傲而孤毅。
此时朱府内外也是一派喜气。
我回到朱雀城，没有回盟里，而是径向朱府而去。朱府门前人流熙攘，车马往来，声色繁喧。这回我没有像先前那样，而是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去。新郎正在院中迎来送往。我笑着上前道贺。然而原本进退有度，游刃有余的男子，在见到我手中的“贺礼”时，倏然乱了分寸。
“瑜儿……敢问这位公子……”
没错，我手中所持之物，正是穆瑜交托的串铃。我将铃子递与他：“朱城主，我乃朱盟沈城，奉命寻找穆姑娘。”
我有意加重了末尾几字，只见朱养浩的面色，瞬间煞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