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身穿月白狐裘紧身粉缎掐腰小袄的明**人,倒是不慌不忙,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娇声笑道:“可不是么?这云娘虽说不是个正经主子,但人家啊这些年来一人独占着一个‘梨香院’倒是真的,哪里像我们这些做姨娘的,还要和丫头们挤在几间小房子里受憋屈。”
众人见她的话里有话,含酸加醋,不免皱起眉头。倒是素盈,虽说是个没出阁的女儿家,倒也不怕事儿,接过话茬道:“周姨娘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这瞻园的房子,虽则各有大小,但无不都是请了江南一流的匠师建造,姨娘们住的房子虽则小些,却无不都是玲珑剔透,别有洞天的舒适宜人之所。这园中何时曾委屈了姨娘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
“素盈姑娘,你口口声声姨娘前、姨娘后的,难道姑娘自个儿不是姨娘生下的么?别以为姑娘亲娘死得早,从小跟在了夫人名下,就真成了个正主子了。”那位叫姓周姨娘也不示弱,索性将素盈的底儿全然揭开,也不顾得在众人之前。
那素盈虽说生性爽朗,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再加上这句话又触及到了素盈心中最心虚的地方,不由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气得珠泪儿滚滚而下。哭道:“素盈亲娘死得早,从小只知夫人就是亲娘。姨娘心中有气,何苦撒在素盈身上。”众人忙劝慰不止。
“杏娟,住嘴!还有没有一丝儿做长辈的样子?”张夫人呵斥道。
那周姨娘还想犟嘴,但在张夫人面前,还是不免心生畏惧,只是“哼!——”了一声,说:“好好地说着云娘的事儿,这会子倒好,转到我头上来了,算了算了,我不说了,闭嘴就是。”
张夫人脸色阴沉,对小柔说:“你去告诉六儿,不管是谁让她去的‘梨香院’,再伶俐的丫头,只要她一心伺候那个女人,以后就别想来伺候我!”
小柔心里暗暗叫苦,她当然知道,这府中的下人们,每一个人对云娘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哪里知道六儿竟然被卷进云娘和张夫人的嫌隙之中。她得赶紧想办法化解才是,但见张夫人紧绷的脸,知道事已至此,只能慢慢化解才是。
且说梨香院中,云娘自那张元走后,心中自是难过,又加上自己本就是个久病之人,哪里经得住伤心泪流?虽说今日小年,瞻园主管后厨的林嫂差人给梨香院这边送了些荤腥果蔬之类的食物,玉莲便和园中佝偻老妇吴嫂在梨香院的厨房中忙活小年饭去了。
六儿盛了碗鸡汤给云娘端过去,云娘不想吃甚东西,说:“好孩子,这两日难得你尽心伺候。嬷嬷是个……是个时日不多的病人,你……你……不用在我身上费心力,以免……得……得罪了……你们夫人。好……孩子,你今日就回府去吧。外面雪……大,你……身上单薄,我那柜中还……还还有件毛皮袄子,你且……穿去。”
云娘说得艰难,六儿心中听得又是酸涩,又是温暖,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来,摊上了个势力尖刻的后娘,又进入府中成为服侍人的丫头,哪里有得些许温暖?却不曾想,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云娘却刹那间打动了她的心房,也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
六儿劝道:“今日小年,六儿愿意陪着嬷嬷,嬷嬷身子不好,好歹总要吃点东西,这鸡汤平日也难得有,嬷嬷好歹也喝些汤,身子才能恢复些。”云娘见六儿殷勤,也就勉强靠在床头,喝了半碗汤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六儿伺候着云娘睡了,自己冒着雪到厨房吃了几口饭。那玉莲早呆到自己房中烤火去了,只有吴嫂佝偻着身子在灶间收拾。吴嫂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妇,六儿本想和她多聊几句,但见她只是应付支吾,也不再多问甚么,匆匆吃过饭,便想着趁着云娘还在昏睡,自己且先去紫苑馆中将行李和换洗衣服拿过来。
大雪纷飞,瞻园中人迹寂静,只有雪花在片片飞舞。六儿冒着风雪,到了紫苑馆,见那雪嫣丫头在门口偎着个小火炉当值,那一身粉色的红绫段袄在分外好看。六儿不禁欢喜起来,远远叫了声:“雪嫣,我回来了。”
那雪嫣丫头见了六儿,却像见了瘟疫一般,连声叫道:“六儿,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去那女人院中,还回紫苑馆作甚么,你是不是存心要连带着二爷和我们?”
“雪嫣。”
想是那雪嫣的叫声惊动了屋中的人,彩蝶披着一件灰鼠袍子从屋中出来,问道:“六儿,你既是去了梨香院的人,自个儿也就应当知道回避些才是。这会子回来也不怕将那院中的晦气带给别人。”
“彩蝶。”六儿站在风雪之中,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却见刘清撩起厚厚的门帘,披着一件黑色裘皮大氅走了出来。
“六儿,你终于回来了,云娘可好些?”刘清走下台阶,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
“回二爷,云娘身子不是太好,元公子去请的郎中都不肯开方子了。大夫说可能日子也不多了。”六儿回答道。
刘清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说:“我一直只知道云娘身子不好,想不到竟然会病得如此重。六儿,梨香院那边平素也没有好的下人,以后就有劳你去服侍云娘一阵子,也算是不枉她此前待我和元弟的一场情分。”
“是,六儿自会尽心伺候云娘嬷嬷。”六儿施了个礼:“六儿回来,是要将行李搬过去。”
刘清正待要答话,却见小柔走进院中,她说:“二爷好糊涂!”
刘清不解,问道:“怎么了,小柔。”
“二爷可知道,要六儿去梨香院那边是害了她。”小柔道。
“正因如此,所以我正想着去奏明母亲将她的工钱提高一些。”刘清道。
“二爷,不是工钱多少的问题。”小柔急了,她走过去伸手将刘清肩上的雪花拍落,扶着刘清走上台阶,说:“外面雪大,二爷还是进屋去,等我慢慢说这个理儿。”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刘清不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