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这日清晨,前往城东开元寺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两顶轻便暖轿,在十几个丫鬟小厮的簇拥下一前一后出了瞻园,朝着开元寺行去。天气寒凉,丫头们无不冻得脸盘儿发红。六儿跟在张夫人的暖轿旁,刘清的轿旁跟着小厮景福。
这开元寺气势雄伟。寺内供着佛祖和诸菩萨,是会稽城的一大胜景。本朝神宗之母李太后崇佛敬佛,各地寺庙也逐渐兴盛起来,一改嘉清朝时清冷的局面。开元寺的主持方丈虚空师傅,在绍兴府化导一方,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高僧。开元寺不但香火极旺,而且寺前的庙市也是会稽城中规模最大的集市。每月十五,庙前广场到处都是日用百货、旧书古拓等古董的摊点。据说每年三月,开元寺的还会有花市,海棠、迎春、碧桃;水仙、佛手、梅花、山茶、杜鹃、天竹、虎刺、紫薇、珠兰等各色花卉应有尽有。也是一个赏春游玩的大好去处。不过此时尚是寒冬季节,花市还未开张,但是庙市却已经是热闹非常了。
入山的轿子都停在开元寺的广场前,六儿掀开轿帘,搀扶着张夫人走出暖轿,刘清陪同着母亲一起进入寺内。此时开元寺里早已经檀香袅袅,铙钹迭响,鼓乐齐鸣。
进入大殿,六儿跟随着张夫人在各处敬香,只见这大殿之中,佛像、悬幛、梁楹与炉尊,处处流丹炫紫,锦绣粲然,流光溢彩,好一派庄严灿烂的佛国气象。张夫人拜佛极为虔敬,不仅在佛祖菩萨面前三拜九叩,而且连护法金刚、罗汉等佛前也定要虔诚叩拜,甚至是大殿外四周的各处小佛也必要稽首行礼。刘清跟在张夫人身边,神色庄重,自有一番雍容华贵的神采。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张夫人有些乏了,便有沙弥小僧将夫人引入禅房落座休息。刘府是会稽城中数一数二的官宦世家,再加上这张夫人是开元寺的大施主,每年施给寺庙的金银财物丰厚,自然和一般香客的待遇不同。
虚空师傅在禅房内缓缓捻动着佛珠,这是个须发稀少,干瘦如柴的祥和老者,双眸间蕴涵着平和空灵的神光。张夫人才将抽了一道签,却是道下签,心中忐忑,便向方丈请求化解,只见虚空师傅悠悠说道:“老衲尤闻,自古福祸相生相依,下签未必就是凶兆;上签也不定是吉兆。佛语有‘得失随缘,心无增减’,施主只需将仕途穷达看开,自然就会心安。”
张夫人还是不解,接着问:“禅师可否说得更明白些,好教夫君避开朝廷事端。”
却见虚空师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万事万物,忧也好,喜也罢,终究是镜花水月,虚妄一场。女施主已是倦乏,就在这禅房内小憩片刻,老衲先告退了。”
张夫人谢过禅师,就在禅房内落座休息。
那刘清早听说过这开元寺中的藏经阁经藏浩繁,今日前来,自然不想错过,因而急急跟在虚空师傅身后,说明心意。禅师欣然应允,命小沙弥带着刘清朝着西首藏经阁走去。
一个多时辰过去,张夫人神清许多,便命六儿去藏经阁唤回公子,一同回府。六儿得了主母之命,便出了禅房,朝藏经阁方向去寻自家公子。
出了禅寺后院,经过一片竹林时,却见几个浮浪子弟正围着一个单身妙龄女子哗笑,嬉笑着拉扯着女郎的貂毛大氅,极尽轻薄之态。
那女郎自处躲闪不及,面红耳赤,怒斥这帮人等,听那口音,带着明显的京腔儿,想来应是来此走亲戚或游玩的女客。那几个泼皮少年见女郎不是本地人氏,因此更加恣意放肆起来,为首的一个说道:“姐姐一人敬香不嫌孤单么,不若让爷们几个作伴,岂不热闹?”
“你们这些泼皮浪子,岂敢大白天在这禅寺重地调戏女子,也不怕佛祖动怒?”
“嘿,什么佛祖,只不过都是些裹着金涂着油彩的泥人儿,看它能把我们奈何?小爷们今日就想陪着姐姐敬香。”其中一鸭公嗓子道。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捏女郎的粉脸。
却听得“啪!”地一声,只见那女郎甩手就是巴掌,骂道:“大胆,你们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
“爷们管你是谁,在这会稽城中还没有爷们不敢惹的人!”这一下真惹恼了这帮浪荡少年,女郎话音未落,只见这帮人便拉扯女郎,那女子慌了神,尖叫着极力想突出包围。
六儿见状,随手捡起几颗石子儿,朝着那帮泼皮掷了过去,那几个泼皮中了石子儿,嚎叫着冲着六儿奔来,六儿一面朝那女郎叫道“姐姐快跑!”一面迅速朝着竹林中躲闪而去。
这帮人等人多势众,六儿一个小丫头哪里躲得及,眼看就要被他们揪住,横地里从竹林中闪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原来却是自家公子。
“六儿!”
“二爷。”
那刘清倒也不惧,也不躲闪,只是将六儿藏在身后,自己迎面向着那些个泼皮少年走了过去,只听他对那些人朗声道:“兴哥儿,你们几个大白天胡闹也不看个地儿,这里是你们胡闹耍泼的地方吗?”
那帮人一见刘清,倒也乖了,忙拱手作揖:“清二爷,今日怎会来到这里?”
刘清笑着呵斥道:“我来拜佛敬香,你们却在这里欺男霸女,专做些轻薄勾当。”
“咱哥儿几个也就是无聊了找找乐子,二爷莫要笑话我们。”为首的那位兴哥儿道。
“你们几个玩笑也该看人儿,也不看看都冲撞了什么人,还不快向这位姑娘赔罪。”刘清道。却见刚才那女郎从刘清身旁含怒而出。
“二爷,这姑娘是谁?”
“她可是当今圣上身边司礼秉笔太监孙公公的侄女,今日到会稽城来游玩,不想却被你们这帮瞎了眼的狗崽子们冲撞。”刘清正色道。
那帮泼皮听说如此,一个个早已吓得双腿打颤,“扑通!扑通!”纷纷跪下,捣蒜似的给那女子赔不是:“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小的们多有冒犯,只怪小的们有眼无珠,姑娘若是不解气,只管将小的们当毽子踢好啦!”
那女子本是怒容满面,听得如此耍嘴的赔礼,反倒乐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嗔道:“想你们这些泼皮,平素在这会稽城不知欺负了多少女儿家。难不成也都像今日这般赔罪?”这件事儿看来就此化解。
待众泼皮散去,那女郎这才深施一礼,款款向刘清致谢:“奴家灵珊多谢公子解围。”
刘清却指六儿说:“今日你要谢的人应该是我家丫头六儿。”
女郎朝六儿微微一笑,算是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