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俺得去找刘瞎子。”郁贞说着，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走去。
“你给俺回来——”桃花揪住她的胳膊，“刘瞎子走路慢得跟老龟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你将他请到俺们家，估摸娘都快要被痛死了。你去隔壁，把胡婶婶请来，让她来给娘诊治。”
“嗯，俺这就去。”郁贞匆匆走出大门。
卿绾靠着井台，用手托着腮，心想无盐氏之所以没有爬上树去教训孔栓、也不肯进到充满药味的屋子里，原来是因为她有身孕了。
真不知无盐氏现在怎么样了。卿绾莫名有些担忧起来。
“胡婶婶治病比刘瞎子厉害么？”她问。
桃花道：“那是当然了。胡婶婶原是京师城里的医婆，她精通方脉、医术高明，去司礼监参加会选的时候，差点儿中藉了……哎呀，俺和你说这些做啥，你快去将娘屋里头，将坑烧热乎了！”
卿绾头冒冷汗，这炕……该如何才能烧热乎？
“哎呀你这呆头鹅！”桃花伸出指头戳了戳卿绾的脑袋，“在这儿杵着做啥，快去呀！”
卿绾为难不已，正想着如何蒙混过关，宫老酒背着无盐氏回来了。
“娘！”桃花顾不上教训卿绾，连忙冲上去扶住无盐氏。
“桃花，那你快去灶屋烧点热水来……”宫老酒喘着粗气道。
桃花见无盐氏双眼紧闭，鼻尖上挂着一颗颗汗珠子，像是伤得不轻。她不敢再使唤卿绾，连忙拔腿跑向灶屋。
卿绾帮着宫老酒将无盐氏扶到房里，无盐氏在床上躺着，眼皮耷拉着，露出一半眼珠子来。
“俺……俺要杀了她……”
卿绾用袖子擦去额上的冷汗，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无盐氏不着急腹中的孩儿，却还记挂着放狠话……她朝无盐氏身下看去，只瞧那灰色麻裙上的血差不多已经干了，凝成一块块褐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光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就如小产的人是她自己一样，她紧张极了。看着无盐氏已经放不出狠话，身子像是青虫一样的蜷缩成一道弯儿，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手心里溢出了汗。
宫老酒蹲在床边，痛苦万分地抓扯着裹住发髻的头巾，听着无盐氏痛得哀哀只叫，他干脆将脑袋埋在胸前，连声气儿都发不出来。
“娘，娘！”郁贞急促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嘭地一声门被推开，郁贞一脸焦急地道：“隔壁胡婶婶去西城帮大户人家做事去了，前几日刚走……”看到躺在床上的无盐氏，她急道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娘，这可咋办啊！要不，俺现在跑去祠堂口，把刘瞎子带来？”
“不成，等刘瞎子来，天都黑了。”宫老酒忽地抬起头来，两道浓黑的眉毛挤成一团，“这是天要惩罚俺啊！俺认罚，可是老天爷啊，您可莫叫孩儿他娘受罪啊！老天爷，俺求你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俺这就跟你跪下了……”说着，膝盖一弯，他就跪在了地上。
卿绾蹙眉，心想这宫老酒也真是的，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候，说这些废话有甚用。
“二姐……”她看向郁贞，“就没有什么土法子，可以让娘不那么痛么？”从前在宫里，有很多太医都无从下手的病，都是用民间的土法子治好的。
经她一提醒，郁贞果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俺以前听婶婶们说过，用红糖水和艾草粉煮成的水，具有保胎的效果。”
宫老酒道：“闺女啊，这法子真的有用么……要是人家唬你的，不是反倒害了你娘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郁贞的语气很是坚决，“爹，你在这儿好生照看娘。”转头看向卿绾，“傻姑，你去院子里找一些艾草，拿到炊屋来给我。”
卿绾点了一下头，连忙按照郁贞的吩咐去做。
来到院子里，看到驴厩里摆着几只簸箕，她连忙跑过去，在堆满干菜叶的簸箕里翻找了一会儿，她就找到了郁贞所需的艾草。
正要走簸箕里的一团药草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将那晒得发黄的药草拿在手上看了看，又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青竹茹，居然是青竹茹！脑海中突然冒出青竹茹酒这一个安胎方子，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记得这个方子，难不成是自己以前也生育过小孩吗？可是为何自己对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想到无盐氏还在受苦，她顾不上纠结这件事了，连忙拿着艾草往炊屋那头跑去。
炊屋里，郁贞将桃花烧好的热水倒在一只瓦罐里，见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气泡，她又将一扇红糖丢到罐里。
不一会儿，红糖就在水里化开了。郁贞将艾草拿到火炉上烧成细细的灰，将草灰一股脑儿全倒在红糖水里。
草灰泡红糖水，这就是郁贞所谓的土法子么？卿绾拿不准这到底管不管用。跟着郁贞去到无盐氏的屋子，看到无盐氏将糖水喝下后脸色好了许多，她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好点了吗，娘？”郁贞候在床边，忐忑地问。
无盐氏缓缓地点了下头，扭头看了一眼宫老酒，她那两只芝麻眼里倏地冒出火来。
“宫老酒，你这贱没廉耻的老酒桶！俺要休了你，几个闺女俺自个养，你给俺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滚回你的徽州老家去！”
无盐氏声音不大，气势却是足得很。一张口，直将宫老酒吓得更不敢吭声了。
卿绾想到昨天晚上宫老酒答应无盐氏的话，便问宫老酒：“爹，你不是说今天要带姐姐们去桃园疏桃么？”
宫老酒“唉”了一声，后悔不迭道：“俺本想喝一盅就去的，谁想到……一喝起来就停不了。这不才误了事的……”
“喝一盅，喝一盅！贼糊涂蛋子，俺让你喝，让你喝！”无盐氏撑着身子坐起来，拿着空碗就往宫老酒头上扣。
宫老酒也不敢躲，就这么低头挨着。
“哎唷——”无盐氏突然惨叫一声，手里的碗落在地上，她躺回床上，捂住腹部痛得扭来扭去。
“哎，你这……都怨俺，老婆啊，俺错啦，你莫要这样吓俺啊……”宫老酒吓得脸色惨白。
卿绾瞧着无盐氏的样子不对劲，悄悄地退出房去。
青竹茹酒，一定让郁贞她们知道这个方子。因为在这鸟不生蛋的村子里，只有这个方子才可以将无盐氏肚里的孩子保住。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卿绾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跑到西屋前，将窗纸撕下一小块，拿了一只瓦罐放在窗台上，缺口便被堵住了。
纸找到了，还缺一支毫锥。她举目望了一下，心知这个家是不可能有毫锥、墨砚这类东西的。她发难时，总喜欢用手托着腮。此时她正想这样做，突然看到自己那双脏兮兮的手，她便忍住了。
伸出十根黑得像染了墨的指头，她蹙着的眉头突然一点点舒展开来。
她跑到水井边，用指头沾水，在纸上写下了青竹茹酒的方子。写完后，她将纸一卷，塞进袖子里。
回到屋里，无盐氏已经不叫痛了，头朝里像是已经睡了过去。宫老酒依旧跪在床边，动也不敢动。
郁贞和桃花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个比一个焦急。
“三姐，我饿了……”卿绾走过去，拉着郁贞的衣袖撒娇道。
未等郁贞说话，桃花就瞪眼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娘都成这样了你还想着吃，你上辈子是饿死鬼吗？！”说着，她的巴掌就伸了过去。
这次卿绾学乖了，她灵巧地一躲，没让桃花打着。她可怜巴巴地望着郁贞，用眼神叫唤着，姐，我要吃麻团。
郁贞道：“姐现在抽不开身，待会儿成么。”
卿绾不说话了，忽地背过身去。
不一会儿，郁贞突然听到咔嚓咔嚓的嚼东西的声音。她将卿绾的身子板正，看见卿绾正拿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往嘴里塞，她连忙阻止道：“傻姑，你这是在做啥？”
卿绾委屈十足，瘪着小嘴道：“你不做麻团给我吃，我就吃这个。今早去看病时，刘瞎子将这个东西给我，说是好东西。哼，好东西，自然就是可以吃的了。”她一边说，一边看郁贞的反应。
所幸郁贞在乡塾里上过学，识得一些字。她见纸上写的是一个药方，药方的最后还标有“止血安胎方”几个字。她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爹，有法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