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周夫人因贡茶抱璧一事寝食难安,整日闭门不出,无心过问旁事。
直到庶子周昱瑾处婆子前来密报,说有个面生的丫鬟求见,自称受梅家故知派遣,求见梅馥一面以呈贺礼。
梅家远在京城,亲戚眷属都远在千里迢迢的北方之都,从未听说她们家在徽州还有故交。
周夫人因此而起了疑心,让那婆子派人一路跟随,结果竟然跟到了周家二叔父周胜元的府弟门外。
这个结果,让周夫人十分惊骇,仔细想想,又深恶痛绝。
这梅家的四小姐,嫁入徽州周家统共才多久,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搭上了一直作虎狼谋的周胜元家?
是梅家四小姐不谨守妇德,私自结交外府男子?
周夫人想了想,打消了这个念头。自从梅馥进门以来,四周皆是自己的耳目,从未听说这梅氏与人有染。每次着人私下问寻,回秉的人众口一辞,除了在院中散步,陪周昱瑾识字外,便是和陪嫁丫头一起,隔三岔五给二少爷做一些京中小食。
她相信这是实情,但似乎又没有那样简单?
初见面时,这女子对她的问话,对答如流,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过门第二日定省敬茶,更是让她刮目相看。
本以为区区深闺中的小女子,即便是生长在那京城书香门弟,也不可能通晓太多茶道上的见识?
却未曾想道,这女子说起茶来,思路清晰,口齿灵俐,对于茶道制艺,竟然滔滔不绝。不知道的,反而好像她才是受教的人。
难道是京城梅家的安排?难道梅家与他们家结为姻亲,还有其他的目的,与他们家只是做足表面文章,暗地里想要和周胜元结盟,慢慢将他们家在徽州的权势架空,扶植自己的亲信党羽取而代之?
周夫人越想越后怕,本以为迢迢从京城娶回梅氏嫡长女,是为儿子周东瑜将来在京城的仕途,稳妥地铺设了一条光辉坦途,却没想到独独自己,竟然在这桩联姻中被绕了进去!
梅应台,算你狠!亏我还将京城一半茶庄的铺子,天子脚下真金白银的生意,拱手相让!
周胜元,周庞氏,你们这两个无耻之徒!这笔账,咱们以后慢慢的算!
想起之前的一幕幕,周夫人十指狠狠掐在黄梨木的一角,两根长甲“啪”的应声折断。
既然如此,走到如今这一步,这梅氏,连同那以前她觉得年幼无害的周昱瑾,都留不得了!
想到此,周夫人高声将门外的贴身嬷嬷裴氏唤进屋来,低声耳语交代一番。
那裴氏原本是周夫人的娘家陪嫁丫头,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心无旁鸢。此时,经过周夫人的稍加会意,对于自家主母的心意,已经了然于胸,信誓旦旦向周夫人拍了胸脯请了愿,便匆匆的出了屋。
想着后面的布局,周夫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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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风疏雨骤,雨点砸在屋檐,密致的声音连起一片。
周昱瑾刚刚睡着,梅馥给他盖好薄被,悄悄溜下了坑,把灯光微微拨亮了些,从书橱中挑了本书,在灯下观看。
丫头见梅馥不睡,也蹑手蹑脚从竹榻上起了身,取了件薄衫,轻轻从后面给梅馥披上。
梅馥感觉身上一暖,扭头看了一眼丫头,柔声道:“怎么也不睡?”
丫头拉了把小竹凳子,不知从哪里抱了一笸萝青笋,坐在梅馥脚下,慢慢剥着,抬起头浅浅笑了笑,轻声答道:“小姐,我陪你!”
梅馥也笑了:“好,你若睡不着,就也找点事来做吧。”
丫头还没见过如此新鲜的嫩笋,夸赞道:“小姐,南方的笋比京城不知新鲜多少,明天让小姑爷尝尝咱们京城的鸭茸爆笋丝如何?”
梅馥忍不住嘴角弯弯,调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挺疼他?”
丫头不由脸色微红,有些难为情:“奴婢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您。”
梅馥的视线,一寸一寸从书脊上落下来,如一团和旭的云彩,飘滞停留在丫头身上。
丫头低着头,余光感受到了那让人温暖的注视,抬起头来笑了一笑。
梅馥的眼睛亮晶晶的,柔声道:“往后,屋里要是就咱们俩,你别总奴婢奴婢的,好不好?”
丫头心里暖融融的,嘴里却坚持道:“小姐,您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主仆有别,我须自知自重。”
梅馥无奈了笑了笑,没再说话。
雨音击打窗棂的声音渐渐变得轻浅,变得若有若无。百无聊赖的雨夜,因为主仆二人的惺惺相惜,显得安然而静谧起来。
灯光渐渐微弱下来,梅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合上书卷,也叫丫头收拾收拾,早点歇息。
吹熄了灯,两人前后脚爬上床,刚刚沾上枕头,只听见南窗外,传来几声凄历的猫叫声。
丫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在黑暗中大床的方向,轻轻唤了句:“小姐?”
梅馥显然也听到了,朝丫头这边安慰道:“没事,谁家的猫在闹呢,睡吧。”
话音刚落,那南窗“砰”的一响,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一阵冷风吹进屋来,窗纸似乎被撞破了个窟窿,一声更为凄厉的猫啸,好像就在窗前炸来。
此时,窗外无月无云,漆黑一片,雨音滴答,让人觉得格外渗人。
丫头汗毛倒竖,心里害怕极了,腾的坐起来,不顾一切的摸索着跑到大床跟前,唤道:“小姐!”
梅馥心里也跟着突突了几下,回想起白天她们这院落附近,一直没有见过家养的猫跳进来过,心中半是忐忑,半是疑心,在黑暗中看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周昱瑾,随即对床前的丫头道:“别怕,先掌上灯!”说罢,自己一翻身,也摸索着下了床。
黑暗中,丫头摸索着点燃了油灯,却在慌忙发现剪子不见了,没办法把灯挑得更亮一些。
梅馥见丫头有些跌跌撞撞的,接过丫头手里的油灯,径直走到刚才猫啸的南窗前。
隔着窗往外望了望,什么都看不到,惟见一处撕裂的窗纸,外面的风正是从这里吹进屋来。
梅馥眉心紧锁,将心一横,缓缓的把面前的窗“啪哒”一声推开。
窗外的一切,像全部被黑夜吞噬了,泼墨般的浓稠中,除了雨点溅在窗棂上的声响,并无任何异常。
她刚想伸手关窗,忽然间,一件白练似的罗裙,悠然从她面前飘过,惊得她失手将灯盏“当啷”重重摔落到地上,脚下一片粉碎之声。
几乎与此同时,同时传来床上周昱瑾的号陶声与丫头的号叫声。
“娘!”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