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冯虎的脸色已难看到极点。他低头看着横卧在柴草堆上的曲烟烟,只觉得浑身躁热,欲火焚身。可当着翠翠的面,这块肥肉偏又吃不到嘴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流口水。
最终,冯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我日他娘的!”,只得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离开。在经过翠翠身边时,他忽然阴恻恻地骂了句:“小贱人,你给老子等着!”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翠翠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听得冯虎的脚步声径直回东屋去了,她赶紧走到曲烟烟身旁,将手里的油灯向她脸上身上仔细照着,另一只手就急急忙忙地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我这儿有专治跌打损伤的好药,是祖传秘方哦”,她故作轻松地向曲烟烟含笑眨了眨眼睛,一边假装不在意地帮她把松散的胸衣重新理好,一边温柔地对她说:“来,我帮你在伤口上敷些药,包管你明天就能好起来!”
曲烟烟之前泪落如雨,现在反倒一滴泪都没有了。她静静地躺在柴垛上,一眨不眨地瞅着翠翠,面色凝重到有几分呆板。
翠翠被她这种过于镇定的眼神瞧着,心里惊疑起来,忙握住她的手说:“你在想什么呢?你……不会是想要寻短见吧?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日子虽然艰难,也总要劝着自己活下去不是……”
曲烟烟借着翠翠的扶持,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勉强伸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颤抖的手指碰到脸上,冷得象冰。但她的唇边却努力扯出一丝疏淡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我能活到今日,实在太不容易了。老天有眼,竟不亡我,我又岂有自寻死路的道理。”
喘了口气,她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位相识不过一天的“小嫂子”,平静地说:“翠翠——以后我就直接叫你翠翠吧。你救了我两次,我记在心里头了。将来若我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我必要给你一份世人都得不到的荣宠。”
翠翠不由得怔了怔。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她有些惊讶地向曲烟烟脸上细细端详着。
人还是那个人啊,杏眼桃腮,体态风流,美丽而纤弱的苦命小寡妇。可是——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吗?也许是她说话时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她脸上端庄的神态?或者眼中坚毅的目光?即使遍体鳞伤也掩不住她身上无法形容的一种什么东西……嗯,贵气,是贵气么?总之,眼前的曲烟烟让翠翠觉得有些儿陌生,和以前判若两人……
翠翠困惑地搔了搔头皮,想不出所以然来,便又轻笑道:“干嘛说这么见外的话?咱们是妯娌,就和亲姐妹一样的……来,我帮你上药。”
曲烟烟便也笑了笑,不再说话,疲倦地闭上眼睛,任由翠翠替她疗伤。
翠翠一边轻手轻脚地替她上药,一边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且再忍一忍,四叔虽然没了,回头等你从族里过继个孩子养活起来,大伯应该就会收敛了。日子总不至于一直这么艰难……”
听得这话,曲烟烟忽然睁开眼睛,在油灯昏黄的暗影里看定了翠翠,缓缓问道:“我和冯家那个老四……圆过房了没有?”
这下子翠翠越发吃惊了。她顿了一顿,想着曲烟烟连日来经历了这么多次苦难,悲怒之下,别是脑子已经气糊涂了吧?这么一想,心里就释然了,自己倒忍不住鼻子一酸,红了眼眶,满心里都充满了对这个可怜小媳妇的同情,以及同病相怜的酸楚。
于是翠翠长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把你买过来时,四叔已经不好了;还没等拜堂,他就咽气了呀……可想起些来没有?”
哦,那就是说还没圆房?天可怜见,至少还给她留下个囫囵身子!不然将来有朝一日,她怎么去见明渊?上辈子进宫时她已经不是白璧无暇了;两世为人,她实在禁不住再来这么一回……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一念及此,曲烟烟突然莫名地咧嘴笑了一下,自顾自点了点头,又缓缓道:“前日也是在这柴房里,冯虎也象今晚这样侵犯于我,然后被周氏发现,她对我痛下了杀手。对吧?”
翠翠一脸忧虑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越发把声音轻了下去:“你都记起来了?大伯可不就是一直垂涎你的美貌吗!四叔反正也不在了,什么伦理纲常他也不放在眼里……虽然以前他也对你动手动脚,不过终究也没怎么样。可是前日实在是闹得太不象话了……婆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不大管,居然就由着他胡闹……””
想到夫家这些匪夷所思又不堪启齿的腌臜事,翠翠的一张小脸因为极度羞耻窘迫而涨得通红。一抬头,却见曲烟烟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只管大大地睁着,冰冷的目光里毫无温度……
翠翠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登一下,冲口而出道:“难不成,婆婆是打的那样的主意?她不会是想让你给大哥生个娃吧?”
周氏进门十年不曾生养,论理早该休妻另娶了。可娶妻的钱上哪儿张罗去?何况冯虎好赌不成器,他那当屠夫的岳父手里银钱倒颇趁手,这几年陆陆续续也帮他还了几十两赌债了。想休掉周氏,就得还人家银子,这比剜冯高氏的肉还痛,断断不能够。
不生蛋的儿媳妇休不得,又不能让大儿子断了香火,死掉的小儿子屋里反倒白白养着个花钱买回来的妞……
曲烟烟和翠翠怔怔地对视着,两人身上同时掠过一层鸡皮疙瘩。
翠翠呆了一会,勉强清了清喉咙,嗫嚅道:“也许,大概,娘是打算让你给大伯做妾……?”
曲烟烟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做妾?给一个畜牲作……妾?!况且,冯家这样的人家哪有资格纳妾。
其实,作为一个从人肉市上买回来的女人,她未来的命运早已经写好了——被冯虎糟蹋,生下孩子,孩子归周氏养活,而没有身份的她……大概就是无声无息地再次被转手卖掉吧?
在宫里,这样的女人连活着都不必了。这叫留子去母。
在民间,也是同样的叫法么?曲烟烟茫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