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儿!你怎可如此胡闹!”
一进门,商知柏就低声呵斥女儿,要是退了亲,今年已经十九的华年,只怕还真难以找到像万紫千这么好的姑娘了,如今商家家徒四壁,恐怕连托人说媒的钱都拿不出手啊。刚才万家的女人如此张狂,自己本想忍忍就算了……
商华瑾见到父亲和哥哥被万家的妇人伙计羞辱,内心早已是烈火翻腾。从她记事以来,哪天不是在村里人异样目光下度过!她知道那些人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说她的:落魄的商府小姐、没有娘的野孩子、任人欺凌的酒鬼的女儿……
金姨怜悯的眼神,母亲无奈的泪水,哥哥可怕的沉默,父亲借酒浇愁的黯然,还有燕府!在燕府所受的嘲笑与屈辱!这一幕幕的画面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仿佛化成了一道道带着火魔的鞭,狠狠抽在她的身上,让本是该无忧无虑年纪的她,在心中深处泛出汹涌的恨意与不甘来!
她看了看小手指上的那枚红玉戒指,刚才如果没有得到帮助……华瑾真的不忍想象一家人被迫退婚的情景!
她盯着那枚戒指,咬咬唇,像是下了很大一个决心。
“父亲不要生气了!”商华瑾看了一眼往窗户探头探脑的万家大娘,正色道:“如今万家要强行退亲,父亲认为我们能拦得住么?”
商知柏垂下眼,丧气极了:“还能怎么办呢?瑾儿你刚才和那万家的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吧?”
除开那些话,只有手里的夜明珠才是真的。华瑾心道,但她也知道父亲记挂着远在京都的母亲,于是只好继续编话:“其实,那珠子是母亲的私房钱,让我带回来家用的。至于给哥哥说亲的事,我是骗那万大娘的。”
那位万家大娘,和她善良贤淑的女儿万紫千,还真是一点都不像母女的样子。
商知柏叹气,可怜女儿的一番苦心。他摸摸华瑾的头,继而忧愁道:“爹知道你受不得那些气,倘若悔婚,可叫你哥哥和我们家,日后在村里人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哇!”
华瑾的哥哥商华年,这时走进屋里来。华年今年十九岁,本该是意气奋发的年纪,却因家里的变故,一向沉默寡言。他生的俊俏,一张五官分明的脸线条明快,剑眉星眸,此时薄唇微抿,面无表情,更是透着股隐隐的戾气。
“父亲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吗?”华年低沉的嗓音带着日渐成熟的磁性,他看向妹妹和父亲的时候,充满了年轻人血气方刚的保护欲:“华年已经长大,可以照顾妹妹和父亲。这地方人情淡薄,万家不愿结亲,咱们依了他就是,何必做这些纠缠,惹得家里人受气!”
“哥哥……”
“年儿……”商知柏知道,以华年说一不二的性子,这婚是退订了。人家如此逼迫,事情早已不给双方留后路,他无奈点点头:“你去吧。”
商华年阔步从柜子里掏出泛黄的婚书,朗声道:“我这就去给她!”说完就大力打开房门,直直走到正在往里张望的万家大娘面前,递上那张薄纸,一字一句说道:“婚约在此,既然两家无意此事,华年刚刚征得父亲同意,将婚书送还万家!”
灰蓝色的明朗月空下,商华年挺拔的身姿迎风独立:
“我商华年,与万紫千,从此形同陌路之人!”华瑾从门后看着自己一脸孤傲的兄长,听得他说到“紫千”两字的时候,还是品味到一丝悲伤。
这悲伤,如果不是朝夕相处的人,几乎察觉不到。华瑾有一些难过,哥哥他,心里还是有着紫千姐姐的,只是事已至此,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万家大娘拿到她想要的婚书,立即收入怀中。当下招呼几个伙计打道回府。不知道是不是华瑾说商家已经另行定亲的事刺激到了她,这位万家大娘临出门的时候还贼兮兮地回头看了一眼,许是惦记着那颗光芒四溢的夜明珠,表情怪异地走了,丝毫没了初来时的嚣张。
若干年后,万家大娘再次见到商华年,回想起自己主动退亲这件蠢事时,真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两巴掌来醒醒脑子!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待那些人走后,商家一家人这才坐在一起,听说华瑾一路回家,都没有好好吃饭,商家父子马上去灶间生火做起饭来。
与万家退亲后,商知柏自觉老脸无存,眼见和妻子见面的事也是遥遥无期,不由万籁俱灰,长吁短叹。华年和华瑾安慰了他一番,华年提议带父亲去山人师傅新开的武馆教习《武经》讲义,由于近些年新收的弟子大多都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会严重影响到对于更高深的武学参悟,这件事已经教山人师傅很头痛,这几月都在找教书先生。华年想到自己父亲虽然终日酗酒,但是出生于将相府邸,自小熟读四书五经,教人识字便如同小菜一碟了。
商知柏听后,沉思了一会:“这事为父去是可以的,只是武馆之中都是些男子,瑾儿一个女儿家可怎么办好?”
商华瑾本就没有打算与父兄同去,听到父亲这么说,正好接过话头:“父亲与哥哥不用担心我啦,其实母亲早就在京都替我谋了一份好差事,我这次回来,就是和你们告别的。”
华年问道:“这是真的么?你去京都做什么差事?”
“啊哈,其实也就是帮金姨打理店铺,你们放心好了,金姨和母亲会照顾我的!”
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决定好了各自的去向。
回到自己透着风的房间,商华瑾抚摸着小手指上的红玉戒指,轻声道:“你出来吧!”
戒指中的人听到这话,伴着一道炫目的光流从里面钻了出来,那光流缓缓蜷在房间的角落,化出一位身段动人、面带黑纱的少女来:
“怎么样,肯和我做那笔交易了么?”少女慵懒的说到:“你这回想清楚了吧?”
商华瑾坚定地看着这位神秘女子,点了点头。
这一夜,过得特别快,却又特别漫长。
天色微微泛着光亮,商家大小早已收拾好东西准备上路了。商华瑾将夜明珠交给父亲,望着父亲和哥哥的背影慢慢远去,眼眶不由通红————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如果不是骗他们说金姨过一会儿回来接自己,他们也不会走得那么放心吧。
然而,被囚禁的母亲,昨晚悔婚的万家大娘,还有无数冷嘲热讽、哄笑让她不由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她就是要变的更好,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和想保护的人!一味的委曲求全,只会让自己一辈子生活在愤懑之中。她不想,到老的时候,来后悔当初没有把握好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反正没有比现在更槽糕的了,放手一搏,或许也能让她商华瑾挣出一片天地来,和哥哥华年一起,重振家门呢?
“我们去哪里呢?”华瑾对着周围泛着白雾的空气发问。
一道窈窕的身形隐隐幻化在她身边:“当然是去四方城了,不过,那座城可不是这么好进的。”
华瑾了然点头,圣都四方之城,哪里是她这样的平凡人随便进得去的。只是这蒙面女子去那里要做什么呢?
仿佛知晓华瑾心中疑惑,那女子轻笑道:“我去做什么,到时候你自会知晓。现在我们还是准备先去西川国一趟吧!忘了跟你说了,我的名字叫洛秋。”
“谢谢你昨晚出手相求,我叫商华瑾。昨晚真是谢谢你了……额,关于那颗珠子,你是怎么变出来的?那珠子是真的吗?”毕竟是未及笄的十四岁少女,华瑾说话间还是不自觉带着对新鲜事物浓浓的好奇。
看着华瑾的疑惑像,洛秋不由大笑道:“哈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珠子当然是真的,那是我用五行搬运之术从别人家里搬出来的啊!”
太阳当空,暖洋洋地向世间散发光明。
商华瑾一个人走在热闹的集市中,来回挑选这漫长路途中所需的干粮物品。为了能方便在外面行走,她此时已经梳了男子发髻,一身浅蓝布料的短装衣裤,显得十分利索。
口袋中的荷包,装着满满的银钱,都是洛秋用法术从别处搬运过来的。华瑾用得十分不放心,她老是觉得好像自己偷了人家的钱一样。从别人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运一点银钱出来,这和小偷好像没什么区别啊。
可是洛秋不管,她说她已经提供了上路的盘缠,用于不用,全在华瑾一人。华瑾思前顾后,在拿着钱小心地买了几块平日里没吃过的糕点之后,渐渐放大了胆子。
后来在无人处,洛秋才告诉她。这搬运之术拿来的东西,一般都是从有钱人家搬来的钱物。试想一下,哪有穷人会把一大堆的金银珠宝推挤在一起,整天还咽糠吃菜的?爱好囤积钱财粮食的,一般都是只有富人才会做的事。当然那些贪官污吏什么的,也通常有着敛财的嗜好。洛秋只当是自己劫富济贫了。
华瑾于是更加释然。想到手上的钱财或许是来自某位满脑肥肠的大官手中,心里才安然了些。她从七岁开始就知道家里的困境,从不主动向大人要这要那。以前看到喜欢的玩物吃食,也只会默默在心里惦记。现在手上忽然多了一大笔可以随便她挥霍的钱,她反倒不知道该拿去买什么好了。最后也只是买了些以前没见过的点心,一路下来,吃的华瑾肚子饱胀,其余路上所需的用品,却是连影子也没见一个。
为此洛秋没少嘲笑她。
从华瑾的认识中,她生活的世界是在一个名为四方之境的地方。
四方之内的人都知道,四方者,意为天下也。天下之大,经过千百年来的分分合合,烽火战乱,逐步分为东泽、西川、北原、南平四国。这四国之中,以南平国的财力最为雄厚,因着临近海边的缘故,航海贸易十分发达,南平国内上上下下简直到了举国做买卖的地步,国内的不少高官,一开始都是经商发家而转战官场的,比如华瑾舅舅家祖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北原国地处四方之境以北,与西川国相邻,两国拥有发达的畜牧业。至于东泽国,一向穷兵黩武,与各国交恶连连,以至于七年前差点被狼族攻到都城,都没有邻国愿意伸出援手,最后,还是东泽国君求救于四方城的圣主殿下,才得以避免灭国的羞辱。
四国之中,华瑾唯独不知道地处偏远的西川国。洛秋说,她们首先要去西川一趟。
看来,这一次,从小到大离家最远时不过百里的华瑾,即将走出南平国,见识到千里之外的西川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