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左英不仅再没有来城北小宅,也无只言片语送来。冬凌心中亦是气愤难当,自己在左英眼中算什么?是他的囚犯还是他豢养的宠物?不仅如此,青玉和若兰虽然名义上是服侍自己的仆人,实际上却是左英看管自己的狱卒。
“主子,要不要送个信到将军府?”若兰莲步娉婷从牡丹刺绣屏风后转进书房,给冬凌端上一盅刚沏好的龙井茶。
冬凌冷着脸道:“送信到将军府?我这小门小户的往将军府送信谈何容易?”说完又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挖苦道:“啊!对了,我怎么忘记了呢?我们青玉和若兰可是将军府养在我这里的忠心奴仆。找你们二人去就行了,是不是?”说完,脸色一紧,厉声训斥:“可是,我没有什么话要传到将军府,也没有什么人在将军府要见。”
若兰满脸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主子,你若是因为我们给左英少爷报了信还在生气的话,你打骂奴婢都是应该的。可是,您这么说奴婢,奴婢可承受不起。”
“哼!”冬凌说:“承受不起?若兰,我问你,我待你和青玉如何?”
“主子待我二人当然是极好的。”若兰跪在地上抬头回答。
“你知道就好。你起来吧,不要跪在这里了。你没有什么错,没必要认错。”冬凌声音中的冷峻更甚,赶若兰走。
“主子,主子。”若兰匍匐上前几步,眼泪流了下来,央求道:“主子,并不是我和青玉有意背叛主子。只是主子那天独自一人外出,我们两人实在不放心。主子走后不久,左英少爷就上门了。我和青玉这才告诉少爷的。”
“若兰,你不用解释了。你和青玉是章左英买回来的奴婢,是他放在我这的,你们自然是要听他的。这点我已经理解了。你去吧,不必多说了。你们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各为其主。我以后尽量不让你们二人为难。”冬凌并不接受若兰的解释。
“主子,主子这么说便是不再把我和青玉当自己人了,便是不再原谅若兰和青玉了。”若兰满脸都是泪水,仰头看着冬凌。
“若兰,你和青玉,与我从来都不是自己人。你们没有做错,也没有需要原谅的地方。”冬凌将手中书卷放在一旁,坐在椅子上扭过身体,正脸看着若兰认真的说:“你去吧,我累了。”
冬凌心下盘算,这次把话说明白了也好。从此以后,大家相处都互相留几分余地。不必走得太亲近,往后再遇到事情,为难了若兰和青玉。至于自己的日子,凑合着过便好。
若兰听明白冬凌不打算原来自己和青玉,以手掩着脸,嘤嘤的哭着起身出去了。冬凌拿起书卷继续读,正觉心中烦躁,一个页书读了好几遍也没读进去。不一会儿,若兰又转身进来了,眼睛和鼻头还哭得红红的。
又怎么了?就不能让她清净一会子?冬凌心下不耐烦,正想赶她出去。若兰张口道:“主子,二少奶奶来了。”
“二少奶奶?箫容佳?”冬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次左英大概已经闹得将军府阖府上下都知道此事了吧?自己这几日正盘算着怎么没人上城北小宅来找自己的麻烦。大夫人没有动静,二夫人也没有动静,难道是风暴前的平静?如今箫容佳来了,是来代表大夫人或者二夫人上门找自己麻烦的,还是别有它意?
“主子,要让她进来么?”若兰见冬凌不答,追问。
“让她进来吧。”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冬凌放下书卷,起身往正厅去迎客。
刚在正厅的红樱木黑漆描金蝶纹椅子上落座,若兰端上茶水和点心,箫容佳在青玉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冬凌看了看她,菊纹浅金色掐丝斗篷下,白绸桃红滚边的中衣服外罩着蜜合色花卉圆领褙子,云髻低垂在脖颈,上插翡翠珠花。整个人高贵清丽,箫容佳独自而来,身后并无随从。
冬凌伸手一指身侧的椅子,箫容佳款款坐下。不等冬凌开口,箫容佳先开了口:“今日姐姐上门打扰了,没有吓到妹妹吧?”
“二少夫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您能到我这宅子里,是我们的荣幸,蓬荜生辉啊。”本是一句亲热的寒暄,从冬凌嘴里说出来不冷不热,让人听着难受。但箫容佳面上没有一丝尴尬,在青玉的帮助下褪去菊纹浅金色掐丝斗篷道:“妹妹上次肯往景徐堂探望左扬,姐姐要谢谢你。”
本来冬凌去景徐堂,是应箫容佳之约。到了箫容佳口里,倒成了和她没有一丝关系,把自己推得身上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看来她今日来不是兴师问罪,倒是另有所图。
冬凌冷笑一声,道:“二少夫人眼中了,冬凌不过是按照二少夫人的吩咐照做而已。今日二少夫人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冬凌么?”一句话意思很明显,要死大家一起死,箫容佳别想推脱责任。
箫容佳明白了,理了理垂在耳边的发髻,叹口气点点头说:“如此说来,我便直说了。左扬最近的情况…并不好。特别是自从你上次去过之后。他每日更是没有酒醒的时候了,每日就是对着那只玉箫喝酒,喝醉了便是捧着那只玉箫胡言乱语。姐姐想求妹妹帮忙,其实姐姐上次来也是和妹妹提过的…”
“我上次也是说过的,对于左扬,我无计可施。上次的探望可只是想将二少爷的旧物物归原主而已。”冬凌的口气冷冰冰的。她不是任何人的救世主,也帮助不了任何人。她连自己的自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活都已经一无所有,又有什么资格掺合进别人的生活里?
“妹妹,不瞒你说。其实那日左英出现,我才知道,原来妹妹倚靠的是左英这棵大树啊。”一句话若有似无,却让冬凌的心紧紧的缩了起来。箫容佳这是在威胁自己吗?
“姐姐这是何意?妹妹不明白。”嘴上不认,心跳却已然加速,冬凌捧起茶盅。手上的茶盅盖和茶杯因为颤抖碰撞得“格楞”作响。
“妹妹不用紧张,就算是妹妹不承认,左英那日将妹妹…景徐堂里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恐怕这些流言蜚语迟早得传到大夫人和二夫人的耳朵里。”箫容佳脸上笑着,笑意里全是冰冷的威胁和进攻。
咬紧嘴唇,一丝甜腥味道染上舌尖。这是**裸的威胁,冬凌放下茶盅,直言不讳的说:“你想如何?”
箫容佳很满意的笑了。长久以来,冬凌就像一块海绵一样,打不动,撕不烂。无论她的力气往哪里用,冬凌都能将她的进攻在无形间化为乌有。看来只有左英才是能激起她怒火的软肋。
“没什么,求妹妹帮忙而已,妹妹不过举手之劳,姐姐会感激终生的。”箫容佳道。
“你有什么想法?”冬凌尽力压制住自己胸中的怒气。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火,暴露了自己的立场和缺点。
“这法子,当然是妹妹来想。做姐姐的听从妹妹吩咐。”箫容佳妩媚一笑。阳光从碧纱橱外射进厅堂,将冬凌包围在当中。她却觉得浑身抵挡不住的寒冷。
“过几天,我再来看妹妹。这几天姐姐还能帮你看住景徐堂各房下人的嘴,若是再多过几天,姐姐可不敢保证了。”
箫容佳走了。因为清晨冬凌的一通训斥,青玉和若兰不敢上前询问。冬凌这日连午饭、晚饭都没有吃就回书房发呆。
青玉和若兰在书房外嘀咕:“主子这是怎么了?那个什么二少夫人一走,主子就在书房发呆到现在。中午晚上连口水都没喝,到底在干什么呢?”
若兰打断青玉的话头,说:“你就别乱多嘴了,主子正忌惮我们俩呢。现在凑上去,刚好再讨顿骂。”
二人嘀咕着往下厨去了。
怎么办?箫容佳虽然嘴上说是帮忙,其实是威胁冬凌必须想出个留住左扬的法子来,否则就将左英和冬凌的事情告诉大夫人和二夫人。如果不答应,箫容佳真的告诉大夫人和二夫人,自己的下场不会比姐姐好多少。若是再牵扯出左英和费古扬私下买通安嬷嬷将自己藏在城北小宅的事情,更是不得了。退一步而言,就算冬凌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和生活,那一直以来帮助自己的费古扬呢?私下匿藏逃跑的奴仆,在当朝可是死罪。思前想后,这件事情,除了答应下来别无他法。而如果必须要做的话,又该怎么做呢?
打定了主意之后的三天,冬凌都在伏案写写画画,青玉和若兰也不敢上前打扰。第四天,洁白的宣纸上一首长诗《忆故人》誊写完毕了。看着墨迹慢慢渗入宣纸。冬凌将纸张置于鼻子前,一股墨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