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皇宫巍峨雄伟,可在璧月眼中,它只如同一幅工整严谨的工笔画,再精妙美致,也及不上勐卯果占壁那尖顶高耸入云、金碧辉煌的宫殿。
会安伯领着璧月入宫后便候在这间宫室内,已大半日了。
璧月转头看看会安伯,他只小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浑身绷得紧紧的,垂着头,外面一丁点风吹草动他都会下意识地拿眼睛去瞟。
真是好笑!
也不知一大早地让自己进宫来做什么,昨夜几乎未眠,此刻眼皮几乎已要粘在一起了。
已过正午许久了。等待不知要到何时。
外面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请大人随奴才来。”
会安伯带着璧月出了宫室,一路往北而去。
到了一处宫殿,太监领着会安伯进去了,却把璧月安排在一侧的宫室。
又是等候。好不无聊。
片刻之后,丝竹之声传来。璧月听得出来,正是自己先前与会安伯编排的那语冰求鱼舞的乐曲。
曲毕,太监来请璧月上殿,璧月垂头跟着进了殿门。
一块块方砖在脚下,泛着青光。她突然有些好奇,便抬起了头望向上首。
宝座上是个三四十岁模样的男子,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幽黑的眼珠儿,一身玄色锦袍,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璧月又转首看向男子下首,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背后躬身站着个太监。
王振!
尖削的脸庞,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还有些书卷气。与昨夜在师父处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
昨夜在劲风堂,他披着黑斗篷而来,璧月躲在屏风后匆匆一瞥,只觉得这人说不出的尖利,因此才多问了师父一句此人是谁。
王振竟然也在。
那么,坐在他身前的,应该就是太子了。而让太子坐下首,那么上首那个男子,便是大明的皇帝?
会安伯只觉得脑袋沉得都要掉地上了。他拼命给璧月使眼色,可璧月竟然不行礼也不说话,竟盯着皇上看了半晌,又转头去打量太子,继而又一脸探究地再回过头去看皇上。
这孩子平时挺懂事、挺懂规矩的呀,这时候发什么愣?会安伯恨不得上前去一把将璧月按压跪到地上。
“王骥的孙女?这么年幼?”
上首的男子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却是对会安伯说的。
会安伯连忙恭谨地答是,又大力赞扬璧月如何天赋异禀,如何擅长编排舞曲一类的话。
男子只一边默默听着,一边随意地打量璧月。
待会安伯说完,男子挥了挥手,宫女上来领着璧月站到一旁。
舞曲又起。
从始至终,璧月没有向皇帝行礼,皇帝也没有跟璧月说一句话,想来觉得是小孩子,不以为意吧。
站到角落里,璧月轻轻挪动脚步,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继续打量太子和王振。
几年后,太子将即位为大明的皇帝。之后,在王振的劝说下,他将出兵攻打勐卯果占壁。
而如今,这个五六岁的小奶娃,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他身后的王振,也是一脸谦卑状。
几支舞曲过后,太子离席更衣,在王振服侍下出去了。
璧月也悄悄移出了正殿,远远跟在太子身后。
太子和王振经过拐弯处,出了璧月的视线。璧月等候了片刻,才轻轻移步跟了上去。
转过几丛一人高的月季,面前是杳无人迹的石板路。太子和王振不见了踪影。
去哪儿了?
璧月静静立在月季花下,四处张望。
“你在找我?”
身后传来问话声,稚嫩的声线,和善的语气。
璧月回过身。阳光下嫩白的脸庞,是个周身散发着真诚亲切光芒的小男孩。
面对他的眼睛,璧月突然没办法用恨绝的态度对待他。
“你是王骥的孙女。”小男孩轻轻说道,“你在找什么?”
璧月淡淡一笑,“找王振。”
“王振?”小男孩拿手指了指王振,“你是说王先生?”
“你叫他王先生?”
“是呀,先生从前是做学官的,知书达理,不同于一般人。”
听到小男孩说的话,王振腰躬得更低了,待小男孩语毕,王振竟然像是感动得哽咽了。
“你找王先生做什么?”小男孩继续问道。
“我想看清楚杀人魔头是什么样子的。”璧月半开玩笑地说道。
小男孩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
“汉人是人,百夷人也是人,你觉得呢?”璧月转了个话题。
“当然。”
璧月轻声笑了起来,“希望你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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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流水,倏忽两三年。
劲风堂内,盈盈烛光映照在观涛脸上。他盘腿而坐,深深呼出一口吸,缓缓收了功。
门“吱呀”一声,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观涛咧嘴笑了,“进来吧,就等你呢!”
“不打扰师父练功?”
璧月推开门,慢慢走了进来。
观涛但笑不语,走到门边叫来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一个老妇捧着一碗面进来,放在桌上。
“吃吧!”
“只有面?”璧月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没有菜吃?要不我去给师父弄几个菜!”
“我吃过了。”观涛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今日是你的生辰,要吃寿面。”
璧月闻言一愣。
是呀,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做王璧月太久,竟忘了思璧月的生辰。王璧月已经九岁了,那么思璧月呢?
“别胡思乱想,快吃!”观涛温和地说道,“吃完给你看信!”
“又有信?!”璧月几乎要跳起来。
两年多前,自己开始给阿哥写信,起初,阿哥并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回信问出了“你是谁”这样的话。可是近三年的书信来往,两人已熟识很多。
吃过面,观涛果然拿出一封书信来。
仍然只是简简单单一张信笺,阿哥在信上随意地说了说勐卯果占壁的风土人情,花树天气,还提了两句傣历新年时,街上泼水嬉戏、欢歌舞蹈的族人。
语气依然不算亲热。
可璧月已无比满足了。她轻轻把信贴在胸口,感觉暖暖的。
“主上——”
低沉迟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是师父的下属。璧月抬起头有些担心地望向观涛。
“不妨事,我去一下。”
说着,观涛出屋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璧月本有些担心,因为师父的下属一向都是干脆果决的,她从来也没有听过师父的人用这样迟疑的语气说话。应当是有麻烦事儿。
不过,师父做事,璧月一向放心。遂也不多想,轻轻展开信纸,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来。
想念阿哥。因此,这几年,她努力学习汉家文化,努力跟着师父学武,就是想要帮上阿哥。
“叮”地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打斗声响起。
璧月一惊,站起身来,轻步走向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