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形兽中的一匹,还是想变成神的人之一
孟博涛,一个古老家族的威严领袖,60岁,老而弥坚,有着花岗岩般美国西部牛仔的面容,希腊天神一般的身材仍保持的很好。剑眉星目,洞彻人心。他习惯衔一支雪茄,从那轻扬嘴角出来的句子一定符合海明威的语法,一字一命令。他的袖扣,纽扣,领带夹,都传递着老男人刚毅深沉的魅力。一双有力的手让你相信,局势真的就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在孟博涛这架MG08式德国马克沁重机枪面前,安有为像一把美式勃朗宁M1906手枪。孟博涛的拍卖公司陷入洗钱官司,他个人的风险投资失败,专家组又误入几件赝品,损失惨重。安有为临危受命,大展拳脚移花接木,与各机构和媒体灵活周旋,完美地展现了自己的公关魅力,从容漂亮地化解了这次危机。能让人庭外和解的,无非就是金钱和把柄,说白了就是交易。安有为像个出色的特工,只有把内心裹得密不透风,才能有冰冷的警觉。
孟博涛对安有为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用紧张,你很像我年轻时的样子。”类比于少年时的自己,这是功勋卓著的前辈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最温情的盛赞。孟博涛欣赏有为有血性无血气,智慧又狡猾,孟博涛若是老油条和老姜条,有为就是小油条和小姜条,他们都奉行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生存规则。一路拼杀后有成就的男人都爱才,希望后继有人。孟博涛让有为常伴左右,如此提携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伴君如伴虎,要学会适度地自便而不自辩。有为用两个常识观照自身:观棋不语真君子;考试时不在密封线内答题。
孟博涛是安有为仰之弥高的男人,正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吸引着有为在他身边安分守己。安有为只亲近能让他不断学习的人。跟在孟博涛身边,不只他的话语能给有为启发,就连他的沉默,都告诉有为很多戒律。男人在学会说话前,要先懂得该在什么事情上沉默,沉默多久,如何沉默,甚至连沉默时的表情都是要修炼的。有为感受着这个貌似面目表情,实则表情万象的男人对不同事情表达情绪的方式和节奏。
中国人看到美国的完整,美国人明确知自己是分属于50个州。各州相对独立,统一监督联邦政府,政府也鼓励州与州互相竞争。孟博涛对待旗下产业的态度也如此,像朝廷对各封地。“很多人抱怨工作辛苦却没有相应的回报,这不是经济制度的问题,是个人问题。”
“《了凡四训》有言,世间享千金之产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人物;应饿死者,定是饿死人物。天不过因材而笃,几曾加纤毫意思。”
“你是我见过最机敏的年轻人。”
有为喜欢孟博涛称他为年轻人,那感觉就像他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力量,“您是我见过最有人格魅力的人。”
孟波涛笑笑,“再有人格魅力也难免被人背叛。对人的信任和重用还是分开的好,这和为避免后宫杀戮过盛,帝王要雨露均沾是一个道理。”
孟博涛的双目像长焦镜头,在他面前,仿佛你一个小时前距他一公里外的样子都被他看清楚了。你若忠于他就不会有阴森恐怖之感,否则你会不打自招。他的每条皱纹都如一根根紧绷的弦,宣告着它对每一个看见它的人都有非凡的特权。有为立下投名状为孟博涛冲锋陷阵,即便他深知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但他不会蠢到逞匹夫之勇蚍蜉撼树,因为在孟博涛鼎盛的商业王朝中功高盖主无异于痴人说梦。
孟博涛喜欢狼,“狼群的首脑是不屈斗志的最高诠释,是力量和智慧的象征。余狼言听计从,在头狼的带领下无畏厮杀。头狼,压得住身后觊觎的寒光,免得了内部自相残杀。头狼并非生而为之,每头狼都有成为头狼的可能。”
“即便都有可能性,但不是每头狼都有造化成为头狼。从弱到强,由尾狼到头狼,有野心谋略还远远不够,还要有天命。上天所给的,人争不来,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自不量力。”
“这世间男子多是懦夫,因吝啬他人不肯施舍给自己的东西——性命。杀与被杀并行存在,将军之所以为将军,因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将首级施舍给士兵,他们若能取下便可扬名立万,声震四海。将军有付出生命的诚意,只是没有士卒杀的了他。”
孟博涛年轻时当过兵,他带有为见过那些在鏖战中出生入死的老兵身上的伤。孟博涛的这番话对有为来说既是激励又是警告。
“从一无所有到亿万富翁的男人与曾经是亿万富翁现在一无所有的男人,分别写了本书,你只能选其一,你会读哪本?”
“两本都不选,我宁愿用这个时间去听童言无忌。”
“你在我面前貌似谦卑实则十分自信,这很好,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之一。但我期待你的自卑,那时你才能意识到我们之间差距的真正原因,否则你会像现在一样,以为一切不过是年龄问题。你并未真正崇拜我,你不过在模仿我。在你崇拜我之后,你会想和我竞争。你现在追随我,我倒是很期待你能自立门户,那不是欺师灭祖,不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不是大丈夫,我随时恭候你的挑战。”
孟博涛那高压统治者的姿态,让有为怀疑他不是在栽培后继之君而是培养反抗起义的领袖,但他深深佩服孟博涛的胸怀。孟博涛一直和有为强调,胸怀先于智慧,英雄自古以胸怀胜天下。孟博涛的胸怀和他的多疑并不冲突,因为他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是他能用所疑之人。在孟博涛面前,沉默更保险,但有时越沉默,越让对方不安。
孟博涛带有为去钓鱼,他片下一块活鱼的肉。鱼在挣扎,扑腾着尾巴。他把割下的鱼肉给有为,“新鲜的才好吃”,说完孟博涛把鱼翻过来,刮下另一面。
有为把肉放进嘴里,也学着孟博涛咽了下去。
“钓鱼时,要用你的脑当作饵,而不是用你的心。”
孟博涛把两侧少了肉的鱼扔回水中。
有为的心不疼,胃疼,因为那鱼在他的胃里,没在他心里。
孟博涛语重心长地拍着有为的肩膀,说:“明天你来家里吃饭,我一个女儿刚回国。有为,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我要是在你这个年纪遇见一个像我对你这样对我的人,告诉我关于婚姻,事业和人生的智慧,那我今日近日的成就会翻倍。”
“我常自问我安有为何德何能能得到您的器重和厚爱,真是三生有幸,我为此深深感恩。”
大脑常飞速运转,这让有为神经衰弱。闭上眼脑海就会出现疲倦川流的车辆,灰暗密集的楼群,冰冷的办公设备,埋头低目躲躲闪闪的人,每个神情肃穆者的喉结都被领带勒得死死的,面无表情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工作狂们在机械地流水作业……四面八方,上天入地,孤独以及对孤独的恐惧无孔不入。
孤立无援是种境界,没得选时往往能做出最佳选择。进攻前要熟知如何退守,孤胆奋斗时若仍能立于不败之地,带领的千军万马定能傲视群雄。不要让人知道你何时疲惫,也不要让人知道你女人何时疲惫。不在战场死,就在战场生。置人于死地一击足矣,只要击在致命处。
回到家后,有为拿一把水枪,对着阳台玻璃射击,让水柱再打回自己。水花散开那刹那,仿佛他手里拿的,是把AK-47步枪。
太少的秘密和太多的谎言都是软弱的体现,一想到地上是无数刀子,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自己被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