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的缘相的份，是时间与空间的****之物
无为对话剧的全部视觉，并不是站在舞台上慷慨陈词的自己，而是谢幕时的鞠躬。走完阳关大道永远没有走完钢丝的感受来的漂亮。他的话剧《兰木花》的女主角尚未尘埃落定，有些头疼。这是一个现代花木兰用性命豪赌爱情，在商战中和心爱的男人斗智斗勇最后两败俱伤的故事。导演和男主角都是他安无为。试镜的姑娘没有满意的。他打算去中戏闲逛逛，祈祷神奇的邂逅能带来他的女神。
中戏比北电知性，学院感更重。中戏人逐渐与众不同，在包装和品味上将自己区分开来。林子再大，美鸟也就那么几种，比如耳熟能详的孔雀，百灵，鹦鹉；鸳鸯，雎鸠等边缘种也有人喜欢。不同种类经过烹炸煎煮烤，仍难调众口。他这个80后老男人唱起林依轮的《爱情鸟》，这歌00后或都不知道。校园不大，几分钟的路程被他拖成了十几分钟，懒得上教学楼，投了几个篮板后他就走了。
中戏正门对面有个四合院，是煤炭家属大院，于奶奶七十多岁了，住在最里面的段落。三年前无为和中戏导演系的姑娘同居时租过于奶奶的一间房，于奶奶人特别好，经常给他们零食还给包饺子。于奶奶的老伴十多年前吃完晚饭坐在床上一歪脖就走了。奶奶当时纳闷，他还没洗漱怎么坐着就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才知去了。奶奶的儿女也都孝顺，只是奶奶不想住楼房，他们就隔三差五来看她。奶奶特别以她的两个孙子为傲，常跟无为讲往事。每次来南锣鼓巷，无为都会买些礼物看于奶奶。奶奶耳背，他敲了很久的门。屋子还像以前那样干净，多了两组电暖器。奶奶开心的不得了，给他吃地瓜，拿出她女儿给她买的稻香村糕点，无为不吃的话奶奶是不高兴的。他说，这院子里的猫是越来越野了，看着都像有神气儿，慎人，奶奶，那只大白猫怎么没了。奶奶说，不知在这院子吃了什么有药的东西，被毒死了。心疼，要不是那只猫美的出奇，他这种铁石心肠的人才不会惋惜。奶奶还有一间房空着，她让他回来住。这份好意婉拒了，她留他吃饺子的好意就再不能婉拒了。奶奶在小厨房包着饺子，他给她放她最爱听的京剧。吃完饺子于奶奶送他时，门口打字复印家的小姑娘说刚才有个女生敲了很久的门，门没开后她留下一套帽子围巾要转交给于奶奶。于奶奶很遗憾，问是什么样的女孩。那小姑娘只说，很漂亮，香水味很浓。无为安慰奶奶说她还会再来的，然后便去后海寻朋友了。
不知为何，今晚哥们带去的妞儿甚至都无法让无为将就。在他眼里，女人的英气比娇媚更动人，他喜欢硬朗有余俊美也十足的男装丽人，男装扮相的梅艳芳和杨采妮是他儿时的性幻想对象。颦笑间流露着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的无奈，举手投足有着心想动但早已伤的哀怨。让他想怜香惜玉的，是她们强势之余流露出的无力姿态。他向来反题正做，他的精神病院是童话系的，他的天堂通过颠倒地狱来体现。
一周后再次来到中戏，故意低调的人很多，想出风头的也不少。低调和虚荣都是人强烈按捺着的小自信，没有好与坏，自卑和自负本就孪生。校园中，单身的人和谈着恋爱的人或快活或惆怅，总之各得其所。在年轻又骄傲的年纪渴望对方，因为内心有太多卑微的温柔等待释放，就像青春痘一定要冒出来。以爱为名将对方高调亮相，就像走红毯时需要挽着一位体面的搭档，是尊重对方更是自我包装。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想在无形的战场做赢家，拼恋人的现象始终都在，拼爹热渐歇，校园流行搏偶像。图书馆里，越来越多的好莱坞明星被踢出去，年代越久远的电影人，越小众的艺术家越被学生推崇。偶像的影史地位成了其信仰者的杀手锏，大有武当徒弟和少林徒弟难分胜负，把真人和方丈请出来比试之势。
中戏的楼都不高，走廊很短。那些关着的门里面有着什么，无为并不想知道，偶有几间画室或布景室开着。北教学楼第三舞室的门开着，他本能地向里面看，一个手扶把杆正在进行芭蕾形体训练的女生吸引了他。面艳心狠，俨然一个穿着钢盔铁甲的才女，盛气凌人的女王。他走了进去，坐在钢琴旁边。没有老师，没人赶他出去，没有可调情的消遣。头顶的十二盏灯亮着，他意淫着镜中六个花容月貌各有千秋的女孩是他的后宫佳丽，正为他的寿宴排舞邀宠。其他五个女孩注意到了他，猜测他的到来，他友好示意让她们继续，无为用手在空气中描了几下，他是在写我爱你三字的狂草。她们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肯定是在说他好帅哦，不用看不用听，无为知道这是事实。
女人数量大于一的环境，火药味一定能盖过醋味。那五个女孩不同程度的乱了阵脚，她们有刻意展示曼妙身姿的，有在调整慌乱步伐时偷瞄他的，有恨不得在眉来眼去中把电话号码水印在脸上的，有故作不同流合污姿态侧面告诉他其他女生都是****的，还有防备他的目的性警戒打量他的。只有那个女王，像个冰冷的活钻石，傲于一隅不为所动，他不想赘述她心无旁骛时有多么的美。其他五个女孩都以为，要么觉得他是奔着自己来的，要么觉得他是奔着那个女王去的，没有其他四人的可能。气氛微妙起来。妓女，寡妇，名媛，主妇……只要是女人，在无为心中的地位是就一样的，他能懂每个女人独特的美。你可以说他来者不拒，也可以说他拒绝所有女人。
他的到来让那五个女孩心不在焉。一个女孩无法专注，提气劲儿泄了，她擦汗拿起外衣和包，他在镜子中看见她瞄过其他女孩又瞄了他，或许碍于面子或许她有了男朋友，她没和他搭讪。不如随缘，如有因再见。还有两个女孩搭伴离开，一个在另一个的怂恿下和他互留了电话号码。她在床上肯定很热情，并不全因她走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而判断的，看她的屁股就知道。他被吻了，这激怒了另一个女孩，她定把他当成随便的男人了，她从杠上下来时差点崴脚。他想起身扶她，她那恶狠狠的眼神让他不敢去怜香惜玉，怕她认为受到了侮辱。她一瘸一拐经过他时，肯定在心里没吃到葡萄还吐葡萄皮呢。这时来了一个男生，没有无为这座高山显不出他的平地，那个胸最小的女孩愁眉苦脸地和他走了，无为真怕她从此把自己当作性幻想对象。只剩下两个女孩了，这状况让娃娃脸姑娘愈发不自信认为自己没戏了，她选择黯然离场，她出门的瞬间，无为好心疼，特想抓住她的手拉她进他怀里。
那个女王，一定见过很多大场面，而且环境越激荡越显她的遗世独立和宠辱不惊。练功结束，她经过他，香水扑面席鼻。她并未因他已欣赏她近一个钟头而停下来和他说句话，甚至都未看他一眼。他抓住她的手腕，“你拨打通讯录里任何人的电话，都能问到我的号码。”无为拉开她的包，把自己的手机扔了进去，她没同意也没反抗，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心情，没认为他风流或她有魅力，这是无为第一次让女人没走脑也没走心，无为有点失落也有点生气，却是无比的满意，只是他从不追转身离开的女人补一句是否有时间一起吃宵夜。
富有的男人若同时是个多情的诗人，那么对他来说，忠诚不过是在该背叛的时候就背叛。他的怜香惜玉，会把你和家常女子的幸福隔绝如两地极。他若要带你去收割庄稼，并非想和你过日子，否则他不会骑黑色的骏马。
第二天无为没去中戏，第三天也没去，他是第六天才去的。不是他忙，他在故意延长间隔。她若因此失落，他喜忧参半，喜的是得逞了在乎，忧的是她跌落凡间。只是委屈了另外五个期待见他的女孩，这让他心疼。他再去时舞室没有人，最失落的竟是自己。刚要垂头丧气，闻到了那股香水味，一回身，碰见她站在楼梯口。虽不是始料未及，虽不是无力招架，但还会措手不及。旗开未必得胜，不问是福是祸，总之一切来之汹汹。正岌岌可危，是吗？是的，天地都摇摇欲坠。
她穿着咖色金色拼接的机车夹克，细长的双腿紧紧地裹在硬绸长裤中，又细又高的靴子蹬在脚下，像是骑在一头巨兽上从极地而来的女王。“不用问你朋友，用你手机打给我自己就能知道你号码。可即便知道了你号码，你手机也在我的手上。”她的声音一如她的气场，寡傲而强势，她边说边散开头发再重新扎起。
“我是第一次问女孩要电话。让你见笑了。”越是漏洞百出，就越在斗智斗勇。
“你的肌肉线条好难看。”她对着镜子梳理着睫毛。
“你看了我的床照。”
“你是说那些做爱后凌乱不堪的床的照片吗？”
“一直没有女主角。都是我自己解决后的留念。”
“恋床癖？”
“自从去年有钱不用再睡地铺了，就开始恋床了。”
她正换练功的舞蹈服，他未闻见任何腥味。女神，有风情却无风骚。蝴蝶宁愿被做成标本，也不想被系成蝴蝶结。他宁愿把他的心给她，也不想它在他体内作死。他就看着她练功，丝毫不觉无聊，反而抱怨时间过得太快。安静的很，甚至没有心跳声，唯一的声音是他给她的掌声。只有无心的妖才能理解人的多情。在精神病学领域中，有个被称作极端环境的现象，即“病人生活其中的环境仿佛就是造就来摧毁他的”。现在他和她，互为彼此的极端环境。他在楼下的超市给她搞到加热了的矿泉水，他一直捂着，她练完功后那水也没凉。她走前只说了一句话，“你的话剧我还没看完，看完之后，我会给你朋友打电话，问你另一个手机的号码。”
过了三天，他从他留给她的手机号码收到两条短信：
兰木花原想给男人一个江山，慢慢想和男人一起打江山，最后明白男人才是女人的江山。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无法放下心比天高的身段和海市蜃楼般的前程，甚至惜牺牲他也无所畏惧。她总想蓦然回首，他在灯火阑珊处为她消得人憔悴，却不问他望尽了怎样的天涯路。对手戏，他已全力以赴。在她的世界中爱情没有出路，她也不希望有它出路。
虐心如她，将他寄生在她不断制造的家族悲剧中，他吃着草挤出奶后，她又把奶打翻在地。她那极其强大的情与义并未给自己幸福的机会。泛滥的责任心，幼稚的怜悯让她成了家族的牺牲品。她生而为女人，只有一江春水。她若为男人，也会大江东去。
他：你用我的号发长短信，是要给钱的。
她：从你要给我的酬劳里扣吧。
他：找你拍戏不给钱，上床才给钱。
她：我和兰木花一样，即使独上高楼也不会疲惫，在不胜寒时也不需男人暖身子。
他：女强人同时又是女情人就完美了。
他在选女主角时，问过试镜的女孩为何要演这个角色，有几人回答感同身受。针不同，皮肉也不同，被针扎疼的感受不会同。感同身受四字被人之常情强奸，生出了一堆诸如“我理解你”，“我是过来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羔子。即便有足够故事的人，也无法完全体会他人的处境。人要学会和自己的过往和解，别让没有受过伤的人轻易打发自己的苦难。回答被角色打动了的女孩更多。和人强大的求生本能角力，生活要比人更苦心孤诣。它为了把人当作对手，忍受人百般唾骂，终把人逼上擂台。兰木花是一个，无论天在帮她还是绝她，她都感谢天仍看得起她的女人。唯有毕玺的短信让他满意，希望她能赋予兰木花灵魂。这女人有眼光，有魄力，能识本子，就她了。
无为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中戏校花，毕玺，正读大四。那天去看望于奶奶的，也是她。而他们，在第一次眉来眼去之前，就已化敌为友。
无为说：“好演员，需要一张没有年龄的脸，更需一颗没有年龄的心。”
“但要有颗分别心，还是要划根线，自己生活在线的一边，在线的另一边演戏。这能把伤害自己的程度降到最低。
“比如哥哥张国荣，他的天赋异禀让他不疯魔不成活。那些把演员当成捷径动机不纯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戏不分。这个戏，不是表演的戏，是欲望的戏。戏分概念，更分境界。”
“我更喜欢话剧”，毕玺说，“更关注表演本身，更接近观众，全方位锻炼一个表演者的素质。”
“你最喜欢哪个女演员？”
“梅丽尔·斯特里普。奥斯卡每年都应该设置一个特殊的奖项，‘梅丽尔·斯特里普奖’，在她有生之年专门颁给她，她百年后专门颁给我。”
“你觉得自己演技怎么样？”
“很多人觉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很好了，但我认为不上不下很尴尬。”
“你需要拓宽戏路。”
“敢问导演，我要如何做？”
“对你来说，只能毁容。”
“我希望自己不是艺人，而是艺术家；不是戏子，是修行者。”
无为最喜欢喝绝对伏特加，毕玺像是一池绝对伏特加，足够他从欢饮到痛饮。
“学西班牙语，用法语想问题，用英语对话，好久没写中国字了。”她在餐巾纸上，用口红给无为写下八句诗：
枝上青梅酸，诱人折枝繁，才女若青梅，酸色有人攀。
青梅无人折，怎知味若何，未见来攀者，谁人誉酸色。
“把你的眼线笔给我。”他在那餐巾纸的背面，画了她的简笔素描，署上了年月日，“我从不将我的画送人，除非我在上面留了自己的蛋白质。”
年轻时容易混淆后悔和遗憾，老了才知，后悔是当时没放过本不该招惹的人，遗憾是当时放过本该善待的人。在永恒的敬意里保持陌生，是命运对他们此时的孽缘也好良缘也罢，唯一的慈悲，但他们却没有要这慈悲。
第一次见你，我用右手和你打招呼的同时，左手就已记下经纬，湿度，风力和阴晴。没有你，我踏上的每条路都叫做迷路；有了你，我的每条路都是不归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