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厅的招工表终于下到林业局劳资科里来,为以免再节外生枝,办理手续都是在秘密中进行。最后一关是体检,为了万无一失,还派担任林场革委副主任、也是当年闯关东来的老乡郎叔叔带子文去医院体检,他在医院熟人多,可免遭意外。
子文参加工作的事有了着落但还有些手续并没办理完,林场的人们对叔叔家庭人口的变化的新局面作出评估:一个人口不多的家庭突然多出一个小伙子而且还是响当当的林业正式职工,这样一来叔叔家里就有了三个工人,无论是经济收入还是社会地位,这个家庭都上了一个新台阶。这个家庭在本场格外引人关注起来,作为退休场长的侄子也有人开始打听,这年轻人到底在山东有没有结婚,有人记得前两年子文的婶子还对邻居说关里的侄子结婚了,还有人记得在好似是去年婶子对人炫耀关里的侄子给她生了大孙子,可是如今又是说子文没结婚,叔叔和婶子口径一致声称这个侄子是个未婚的小伙子。众人也怀疑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是把别人家的亲戚记混了,子文的婚姻状况开始在林场模糊不清。林场同一批参加工作的一个姑娘的父母竟然托人来给子文介绍对象,这家人愿意与家庭殷实的前场长结为亲家,婶子为了掩盖事实真相不得不虚与应付,婶子对介绍人说道:“侄子的婚事还得让老家的母亲说了算,当叔叔婶子的不可包办这件事,再说更得让侄子自己同意才行,我这侄子文武双全,眼光高着呢,当然你家的闺女也是个好孩子这我们了解,这样,等让侄子给他母亲写信征求一下意见再说,你们等信吧。”
半月之后林业局劳资科来了通知,子文的招工终于批下来,他终于成为林业企业的一名工人,从本质上脱离了世世代代务农的农村“籍”,从此就得离开那块他的出生地和他生长了二十五年的那充满了苦辣辛酸度过了童年少年青年的故乡李楼村。
后来的事实证明,其实他在那里已扎了根,尽管闯关东混进了工人队伍又迁了家,生活了十年又另扎了根,但在他的故土留下的根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子文很疑惑,期盼多年的愿望经过如此周折经过如此努力终于实现并未使他产生预期的庆幸,反而似乎背上一个包袱,心里添加了一道阴影,有时还会产生不详的预感,在多年之后他时常想如果是今天,他肯定会重新审视和权衡福祸得失成败。啊,如果一个人能重新活一次那么他的命运肯定是另一种样子,不能重新,就会不由自主被命运推着走,他想,蒋介石八百万美式装备的军队败给小米加步枪的****难道没有天意的安排吗?
有时候,子文总怀疑,自己真的就这样成为工人。与世世代代的种地务农生涯永远分手了吗?自己就工的各种手续材料全是做假欺骗了林业局,被人举报也还是没挡住。国家机关、大型企业竟然说蒙就蒙、说骗就骗,能混就混、能钻就钻……。他慢慢悟出了很多以前不懂的事情。他想,活着就应该大胆,在困难面前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找到解决困境的出路。国家的用人制度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不合理,埋没了那么多有能力有才干的人,也混进了所谓符合条件但实在是平庸之辈,占瞎了好地方。自己投机取巧混进来了,只有好好干工作给社会做出贡献报效国家,现下的事情也就于心无愧了。
到林业局劳资科报道前,子文在哪里上班的问题有两种选择,一是随大部分这批参加工作的五十余人去林业资源较多的夹皮沟林场,二是留在叔叔退休的四平林场,因为在这里工作离叔叔近,可以经常的得到叔叔的指点,更重要的是,本场有好几个老乡是场里的负责人,再说还有曾经在子文的招工中最有力的支持者林场的书记,有这么几个人,对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人来说,可真是太好了。可是由于这次招工的周折,子文厌倦了四平林场这曾令他心碎的人际环境,他也不愿在叔婶家给老人增加麻烦,他要迅速建立自己的家,养母养妻养子。他自己充满自信,认定自己到何处都能干好。不必去依靠什么关系什么人,要自己到一个陌生的新环境中去打开新局面,开创新开地,去为自己创造一个新的人生世界。就凭自己的年轻体力、文化水平,凭自己多年的打工闯荡和农村十年的艰苦、劳累的体验,更重要的,是对数次来东北尤其是这次参加工作所接触的东北人群的素质水平深有体会,他对新的工作岗位充满了信心。叔叔看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反对,年轻人嘛,就应该独自闯荡一番。
叔送给了一床灰线毛毯,婶子送他一个茶缸,他不嫌简陋。他带上从关里托运来的自己的行李,那是母亲和妻子亲手缝制、亲手浆洗的,有她们的温暖和关切,他拥卧在自己的行李中,如同贴近了母亲妻子和自己破烂的却又十分温暖和习惯的家。还有他心爱的二胡,在陌生人群中,还没有自己的朋友和知心,唯有它能如同一个忠实的朋友,能把心中忧愁思念,对亲人的挂牵和对自己的未来的茫然倾注在琴弦,长歌当哭,长歌当言,有话语、有喟叹、有长吁、有哀鸣,也有苦泣,在那种非常的岁月里,这把二胡无疑是他的最佳伴侣和最忠实的知心朋友。(待续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