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终于,子文乘上局里的班车,驶向那个既令他心驰神往又终生不忘的神奇的夹皮沟林场。他很奇怪这林场的名字竟然与小说林海雪原中常宝的家乡一样,从湾沟林业局所在地,到夹皮沟林场山路蜿蜒、起伏不平,狭窄的沙子路沿山而凿,顺河而建,从山谷中盘旋穿行,比四平林场山势险竣陡峭了许多,一路上什么桦林甸、老头岭、高丽房、夹皮沟、吊水壶、十八段等一系列古怪名字形象地显示了这些所在的地理、地貌、环境,这些听起来很神秘的地名增加了几分恐惧,也刺激了子文的斗志和猎奇心理,他的信念告诉他,要对自己充满自信,相信自己永远是最棒的,他不相信,这一批顶替接班的五六十个林业工人子女能长着三头六臂。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盘旋,前面的一个两山夹峪的宽阔处,陡然出现的一片房屋,啊,这就是他要为之奋斗开辟新天地的地方,一个与家乡相距一千八百公里而与家乡大不相同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陌生神秘,一切都新鲜惊异,心中的紧张兴奋和莫名的恐惧感时时涌上心头。啊,夹皮沟林场,您在深山密林中终于展现在子文的面前。
如同已到过的四平林场一样,每个场都建在一个峡谷中平坦之处,职工宿舍大都是当年建场时的简易木屋,几栋红砖房子,那是林场的政治经济文化及生活服务中心;最显眼的大建筑物是职工俱乐部,房顶上树立着高高的木杆,顶端是四个大高音喇叭朝着林场各个方向,俱乐部里面除了大礼堂还有一些办公室,工会办公室就设在这里。在电视机尚未成为林业工人私有财产之时,人们只是从这里看到电影、电视、文艺节目,从这里汲取文化营养获得精神快乐。那些劳累一天的工人会从这里得到莫大的精神享受,看一场电影,人们可以产生好多话题,很明显,尽管林场必须建立在深山沟,但这是国家企业,比起自己的家乡那个村子来,一切设施都先进的多;
还有商店、粮店、场诊所、大伙房、电锯场等等,都分布在这块窄地上,零零散散,从十八段到五栋房,有一公里长,南北很窄,一条沙子公路东西贯通,沿着盘山公路继续前行是三道林场等更为深远偏僻的林场。
职工家属房大多是一栋栋木房,这是当年建厂时盖的,是林区住宅的显著标志。这种木房用粗大的木头做柱做梁,木柈做墙,劈木段为板瓦做房顶,这种房屋十分简陋,显然难以抵御严寒,全凭屋内那火墙、火炕和熊熊燃烧的木柴抵御那严酷的冬季。
到场部人事部门报到后,子文被安置在场部南侧一排平房中,这就是被东北工人习惯地称为“大房子”的职工宿舍。宿舍中沿墙两排火炕,由墙外烧火,有专人干这一工作。房内住着原来的称为“跑腿子”的单身职工和与子文同一批接班参加工作而比他先期到达的近五十余人,男宿舍与女宿舍间壁隔开,无非是两排一公分厚的板条加白灰而已,炕很热,用以维持屋里的温度,炕上密密地排满了工人的被褥。炕面上总放着些工人湿了的臭袜子、毡筒子、裹脚布,甚至湿透的鞋,不放在炕上就不干,第二天你上山干活就得遭罪。热炕烘得这些东西满屋酸臭,真是一个“大房子”的特点,如果不是这样就不是林业工人的大房子!
子文被指派住东间东头第二个位置,第一个是靠墙的小伙子管纯,是个早几年就工的油锯手,满族人,他贴墙而居,子文紧挨着放下自己的铺盖。到晚间,大房子的工人陆续下班后,子文见到了同宿舍的同伴们,便知道自己的年龄明显偏大,包括早几年就工的,在同批就工的人中,占第一位,这些人都是按照招工条件要求办理招工手续的,他们的父母就是这个林业局的退休职工,他们算得上是本地人了,他们操着好听的具有东北特点的普通话。唯有自己是从山东来的,自己的同伴们很快就对他这个新来的人起了一个代名“小山东”。他们把一切刚从山东来的带明显山东口音的人都称谓这个名字。
当天晚上,他正在迫不及待地给母亲和妻子写信,把这大致情况相告以免她们挂念和着急,有人在他肩膀重重的拍了一掌,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朝他微笑着说:“听说也是个小山东?”子文对这个称呼并不习惯,神情一愣,小伙接着说:“我也是个小山东,只不过早来一年,哥们儿,我告诉你,凡是刚刚从山东来顶替接班的年轻人,都称为小山东。”小伙儿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却因早来一年,以一种倚老卖老的口气对子文说:“东北人没啥了不起,实际他们的父母也是山东人,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此上学又下乡期满招工的,他们的祖籍是山东,却看不起从山东来接班的咱们这样的人,你不用怕他们,有事找我好了,我从济南历城来,叫阎斌,文武斌,爱看小说爱文学写作,在小工队开爬山虎——上山拖木头的。”
异乡遇到同乡同类人,虽说年龄小一些,但子文把他引为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熟人。
自从来东北在接班遇到的种种困境中,子文总不断往家写信,他深深地挂念体衰多病的母亲﹑结婚两年的妻子,更想念猫眼睛的儿子。在那种通讯尚极其落后的年代,而偏远山区更加落后的地方,只凭书信来交流,他的书信不仅是对家人的一种情况通报,也是一种寄托和发泄,也实在是对心理压抑最好的排解。(待续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