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现在要代您去感谢大家,只去一会儿,晚上就回来陪您。”
为了母爱而醉
从不嗜酒和爱酒的我醉了!这是生平第一次,我说了些醒来之后全然不知的话。
酒,是许多男人甚至女人的爱好。关于酒的话题从古至今就不曾中断过。古今中外都有酒,而且酒精浓度愈来愈烈。农耕时代的产物到了信息时代更加发达兴盛,不但没有被历史的演进所淘汰,反而大有与时俱进之势。
酒,已经成为当今经济、文化、社会、家庭,乃至政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媒介。酒,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很难想象当今社会没有酒会是什么样的局面。调侃而说,假如禁酒如禁毒一样,可能就天下大乱了。君若不信,你光临一次全国规模的糖酒博览会,就会知道今天这个产业之强大,受众之广,品种之丰富,包装之堂皇,令人惊叹。
酒,派生出与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文化、精神产品,演绎出了流传千古的轶闻、故事。有“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豪气,也有“红酥手,黄縢酒”的凄婉。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具有摄人魂魄之力的酒,却从来没有感动过我。
记得20世纪70年代初期在部队服役时,每逢有会餐的“八一”建军节、国庆节、新年和春节等节日,会餐时我都是被争取的对象,原因是我不沾酒。我既充了桌上的人数,又不占用酒份,如此一来,嗜酒的人就可以多贪一杯了。其实,那时的酒就是今天外国人的软饮料——啤酒。当时,我们八人或十人一桌,一桌只有四瓶啤酒,大队领导的桌上有瓶白酒,当兵的喝杯饮料就算过节了。
在物质稀缺的时代,“酒”这种高级享受品是令人渴望的。但我一直不为所动,因为从小我所接受的家庭教育是好孩子不抽烟不喝酒。父辈们都是远离烟酒的。80岁的老父亲至今还死抱着不沾烟酒的戒律。家教的影响真的很深远,已知天命的我,无论面对多么高档的烟酒,多少人的劝说,都不会心动。大概我也会像父亲一样对此至死不渝吧。这可能已成为我人生的一条不可动摇的原则了。
人们常说,烟酒不分家。喜欢喝酒的人大多也是烟民。但早先烟酒不沾的我,后来却走了一条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的路。
导致这一转变的是在1991年的中秋节,那时,我刚从部队转业到******台办工作。中秋节的晚上,台办领导在北京西四北二条的招待所为单身汉举办了中秋聚会。席间,主任把台湾同胞赠送的一坛金门高粱烧拿来与大家分享。金门高粱烧的酒精含量为58度。据说,是金门与大陆之间走私和小额贸易的主要货物,是许多豪饮之士的理想佳品。而对于我这个门外汉来说,这就像好听的音乐对聋子的耳朵一样,毫无意义。会喝和喜欢喝酒的同事们早已杯来盏往,抓住这天赐良酒放开酒量对饮起来。我用雪碧这种白色的饮料应付着,无人叫板。
想不到的是主任要逐一敬酒。情急之中,我抓起邻桌的一杯酒掺到雪碧中,起身与主任碰杯。姜还是老的辣。他立马揭穿我喝的是假酒。我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不会喝,这杯是掺了酒的雪碧。主任说,不会喝可以不喝,但不要掺假。接着,他又说,从对台工作的需要来说,应该学会应酬。因为许多台湾同胞都喜欢喝酒。如此一说,喝酒和祖国统一还有关系了!酒中有政治!被部队熏陶出来的军人,令行禁止。主任一句话,手中一杯酒,壮着胆子一饮而尽。
嚯……一团烈火从舌头烧到喉头,从喉头直泻而下,在心窝里燃烧……初识酒的滋味与感受,就像人生所有的第一次一样,至今仍记忆犹新。此后,开始有了与酒打交道的经历,但无论多少次饮酒,饮的是多么高档的酒,我的感觉还是始终如一—逢场作戏,完全是陪酒,但从不陪醉。我知道酒席上的某些潜规则,所以,能打擦边球的就绝不惹火烧身,亦不主动敬酒。更不会像有的人心怀叵测地灌年轻女性的酒,让其失态。
有了自我约束的心态和少说话多吃菜的游戏规则,尽管各种接待、应酬不少,但我从未喝醉过。
今天,为了母亲,为了回报朋友们对母爱的赤诚,我斗胆放开喝了一次,把自己喝高了。
事先,我并没有多喝的心理准备。因为午后三点接到小妹的信息,说妈妈的心律和呼吸出现了险情,我就火速赶往了医院。想不到的是,妈妈又奇迹般地恢复到相对平稳的状态。
本来,我准备放弃参加今晚成沛代我举办的答谢聚会,但妈妈危机的缓解又让我感到了欣慰,想到一群朋友和已在楼下汽车里等候的孙院长,我便深情地摸了摸妈妈的脸和花白的头发,轻轻地说,“妈妈,我现在要代您去感谢大家,只去一会儿,晚上就回来陪您”。
事先说好这是我答谢友人的聚会,但从一开始就转了向。坐在主席位上的德和兄发令说,请大家为我的孝心和老母亲的康复而集体起立干杯!母爱和孝心成为了聚会的核心话题。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动,一次又一次地干杯。感动就是干杯,干杯就是感动。体内的酒精含量在不知不觉中积蓄。分手时,我逐一与客人握手道别,却没有丝毫的醉意。甚至回到医院后,我又把成沛送出大门口,直到他的车子远去,才转身返回病房。
我坐到妈妈的病榻旁,仔细地察看了监视器上的数据,一切正常,再看了看妈妈,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均匀地呼吸着。顿时,我紧张的心态松弛了下来,刚才的清醒也换成了朦胧的醉意。
我好像圆满完成了一项妈妈交办的任务似的,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此时,醉意也悄悄地进入了大脑。
妈妈,我醉了!为了妈妈的康复,干杯!梦幻一般的祝福在脑海中徘徊……(2007年5月11日/周五/多云/17℃大连/23:00—02:00)死亡是每一个人必须面对的人生结局,在人间走向天堂的这个过渡中,几乎人人都离不开医护人员的护送。
把敬意献给白衣天使
今晚是护士节的前夕,又恰逢周末。这是一个不太容易找到的聚会日子。一是理由充分,一年一度;二是时机适合,早晚都不宜。妈妈此时的状态相对平稳,可以有心境和时间来操办;再晚,母亲一旦故去,大家忙于操办后事,都没有心情去聚会。
答谢医护人员是我的主张,但绝对是妈妈的心愿。妈妈一生从不忘记任何一个有恩于她的人,甚至可以做到以德报怨。如今,在妈妈的生死关头,上至院长下至护士都去为挽救她的生命而尽力,如果妈妈有意识清醒或康复的那一天,她注定要答谢医护人员的。
如今,社会上流行的答谢方式是给红包或送礼。我们是平常人,按理是不能脱俗的,也要照此办理。但我觉得,这20多天里,病人家属与医院,特别是负责母亲治疗的医护人员互相尊重,相互理解,建立了彼此信任的友谊。用送红包的方式无异于用金钱买断了这种人间的真情,亵渎了母爱这种纯真的感情。于是,我力主操办这次具有母爱主题的聚会,因为它不是一般意义的聚会,更不是那种被人病诟的金钱交易。
这场为答谢白衣天使的聚会安排在五四路的胡同里酒楼。这是一家大众化的餐馆,其中也包含了这种情谊的淳朴。白衣天使、母爱、人间真情这三种要素使这场聚会充满了人间的温情。
孙院长、林主任、庄主任、张护士长和护士小丁、小张、小曲、小李、小徐作为代表应邀参加了聚会。于医生、邱医生、小石和小郭等因值班未能出席。
作为主办者,我和大妹、小妹参加,二妹留在医院与姑姑一起看护妈妈。此外,作为我的友人一方,德和、长良、金海、成沛、小伟和朝华参加了聚会。聚会前,我开宗明义地说了这次为纪念护士节而举办的聚会。“今天的聚会是代表我生命垂危的母亲为感谢所有参与救护工作的医护人员而举办的。从4月20日返回大连那天算起,已经整整22天了。在守护母亲的21个夜晚里,我和家人与医护人员建立了相互尊重与信任的友谊,为纪念护士节的来临,我和两个妹妹以及同学、战友和朋友一起为大家筹办了这个聚会。”
“这是我人生经历中第一次为白衣天使举办聚会,也是我离开大连35年后第一次在五月这个草长莺飞、春意盎然的季节返回大连。本来这应该是心情畅快的时光,但这些天来,我的心情和今天淅沥的春雨天一样的抑郁、沉重。”
“死亡是每一个人必须面对的人生结局,在人间走向天堂的这个过渡中,几乎人人都离不开医护人员的护送。因此,我提议,为弥留之际的母亲,向医护人员敬杯酒!”
由这样的话题引入的聚会,温馨而平静。每个人都被母爱和孝心的主题感动着,诉说着各自的见解。金海与孙院长就临终关怀的话题说得很深很广。今天,这位被国家卫生部授予“优秀医院院长”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表现得异常平和与充满欢笑。尽管餐前因服务员的失误而被泼撒了一身的红酒,院长一改平素的严肃,表现出对护士们的尊重和理解,而平时在走廊里见到院长都回避到一旁的护士也斗胆向院长敬酒。
一场感谢医护人员辛劳的聚会,演变成为关爱危重病人和如何加强临终关怀护理的交流。金海以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敏感随即编发了一条人民网的短消息。
民间的聚会竟然有了社会新闻的价值,这是始料不及的意外收获。
(2007年5月11日/周五/多云/17℃大连/23:00—02:00)尽管有了事先的心理准备,当生死离别到来的一刻,还是让人心碎欲绝。
写在母亲临终的时刻
傍晚,5点38分,妹妹发来信息—“妈妈的情况不好,血氧和心率都危险。”
原来已经预订的晚餐也顾不上吃了。成沛从办公室赶来,驱车直奔中心医院。
病房里,三个妹妹和护士小丁、小曲都守护在妈妈身旁。我本能地去看监视器上的各种数据。血氧从95以上降至80—85之间,心率从80左右上升到100以上,呼吸在45—60之间波动。
23:31:HR104SPO(2%)70RESP(min)50NIBP(mmHg)156/8623:34:HR104SPO(2%)68RESP(min)42NIBP(mmHg)155/71病榻上的妈妈又被罩上呼吸面罩。她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腹部在剧烈地抽动着。双手和双脚开始浮肿。原来松软的腹部已经膨胀得又圆又硬。翻开妈妈的双睑,对光的反应已经非常微弱,球膜水肿异常明显。
护士明确地说,按照这种程度发展下去,存活的时间很短,一两小时之内就可能死亡。
妈妈的走,是我心中预料到的。尽管有了事先的心理准备,当生死离别到来的一刻,还是让人心碎欲绝。
俯在妈妈脸颊旁,摇晃妈妈的臂膀却已无法挽回生命的颓势。“妈妈,别走!您再坚持四个小时就是母亲节了!说好的,我们给您过个母亲节!”“妈妈,您答应一声再走,好吗?从回来到今天您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要走吗?”“妈……”“妈妈……”
满腹的话似乎都要在这生死离别的时刻道出。妈妈在竭力地喘息着,鼓动的腹腔在持续快速地涨落着。护士说,这种下颌式的呼吸是难以持久的,不久就会呼吸衰竭而亡。
眼看着妈妈就要远行,连近在咫尺的母亲节都等不到,此时的心情是无法用任何词汇来表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