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离开后，青衣在我身旁坐下，握紧我的手，跟我说话。
“娘娘，你可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她说这话时，我感觉有点冰冷的液体在我手上晕开。
眼泪顿时就堵满了眼眶，曾几何时，淡漠如青衣，会担心我而流泪。
“你可知道当我看见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脸色苍白如纸，触碰你你身体冰冷的时候，我多害怕，你是青衣这辈子最好的姐妹。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你刚进宫的时候，我对你那么冷淡。你可知道宫里到处危机四伏，你太善良了，连一朵花你都舍不得践踏的大家小姐，你怎么适应得了宫里的阴谋诡计，我以为冷漠的对你，你自然会感受到宫廷冷暖，会学会保护自己。可是单纯的你，对每个人都那么真诚，陷入别人的陷阱，受尽苦楚。我后来真后悔，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教会你宫廷的阴暗，你才不会经历那么多呢？”
“可是你叫我怎么甘心，将他让给你呢，我从小在宫里长大，十二岁被选入他身边，保护他，跟随他，十多年了。他是那么好，那么英武。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呢？”
想不到青衣会在这个时候对我敞开心扉说心里话，想不到她心里竟藏着这么多事，而我却丝毫未察觉，更未发现她竟然有心上人。骄傲如青衣，如果她知道我此时能听到她说的话，她还会不会这样对我倾诉呢。
“也许是那次出宫遇到刺客，我为他挡了刺客一剑，他竟亲自为我上药；也许是那包桂花糕，我入宫早，对亲人没有什么记忆，印象里只有一个温柔的女子，为我做桂花糕，有一次我们出宫，我在一个桂花糕的小摊上驻足许久，想起了印象中的那个女子和桂花糕的味道，因此而与他失散了，他遇到了刺客，幸亏没受伤，我还是被夜莺罚了整整五十鞭，当鞭子打在身上的时候，我没觉得疼痛，只后悔没有保护好他，万一那天的刺客武功再高一点，后果我不敢想象，从此以后我再不敢分心，可是就在我养伤的时候，他拎着一包桂花糕来看我，还跟我说，是他命人专门在那个小摊上买的。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甜的滋味。我想，这样好的人，能为他而死，也是一种幸福。”
“我爱他，可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走进他心里，因为他心里住着人。直到有一天他将我派去保护你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我也才真正见识到他的好。”
“你永远不会知道，元兴一年，他登基为皇，那时我已跟在他身边两年，看着娶索丞相的女儿索未雪并封为皇后，大婚那天，举国同庆，只有他，脸上不见丝毫喜色。我本以为是皇后不够漂亮，或者是娶她并非出自他自愿，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他怎么会在大婚当晚不顾后果，带着我躲去皇城郊外的墨烟湖，一夜不归。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把自己喝醉，喝醉后的他嘴里一直叫着一个女子的名字。‘诗雅’，多么精致的名字，即使醉了，他念着的名字依然饱含深情。我才知道，并不是皇后不够漂亮，而是他的心已容不下其他人。可是为什么明明他深爱着你，却要娶一个自己不爱人的作为妻子呢？随着后来朝堂和宫廷的起伏，我才明白他的苦衷，却更是将自己的一颗心遗落在他身上。”
“元兴五年五月二日，万寿节，群臣庆贺，那年他二十岁。这天，是他精心布局铲除上官一家的关键时刻，这是他为什么娶索未雪的原因，也是他自登基以来，处心积虑扫除外戚干政的最后一步。可就是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他不是守在龙清宫指挥大局，而是去了夜府，因为那天也是你的生辰。我当时都急疯了，因为只要出一点点差错，哪怕只有一点点，上官氏一旦反扑，他的江山就有可能不保。而你的生辰每年都有，可他却为了你，离宫了。你不知道，他为了这一天放弃了多少。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得不舍弃。当我端着那碗藏红花走进德馨宫时，当我看到一贯美若仙子的德妃血流如注倒地不起时，我的心有如针扎。因为我知道，除了你，只有德妃是他的知己，德妃那样的七窍玲珑心理解他所有的苦、痛和无奈。我亲手杀了他的孩子，当我告诉他孩子没有了时，他当时的眼神，我现在还记得清楚，那是愤怒到极点的眼神，愤怒中带着绝望。没有人能理解他当时的痛苦，他其实很爱孩子的，他不忙的时候，最喜欢去宫外，因为你晚上会扮成‘夜女神’接济穷苦人家，还会陪孤单的乞丐小孩玩耍，他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你和那些小孩，脸上的笑容比月光更柔和。他绝望，因为作为帝王，他连自己的骨肉都保不住，他愤怒，因为局势逼得他毫无选择，这个孩子如果出世，被他镇压下去的势力就会重燃希望，就有了反扑的最有利武器。所以即使他这天胜利了，也会留下颠覆的火种。他别无选择。”
我倒吸了口气，想不到这中间竟然隐藏了这么多故事，不是到这个时候，青衣还不会这样对我敞开心扉，她是累了，背负这么多心事，怎能不累？
元兴五年，我正好十四岁，可是我并没有见过尧泽。我想想，那年是尧风带我去了苦情湖，我们在苦情湖说了一整晚的话，并没有回夜府。
好像都是围着我发生的事，可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从来不知道，在那么多漆黑的夜里，有人默默的陪着我。
青衣提起孩子，我忽然间想起我那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心里顿时不好过起来。
青衣接着说：“德妃的孩子不能留，不能给外戚专权倾覆王朝留下最有利的工具，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又有几个能看得懂身为帝王的无奈？”
“得他之爱，娘娘，你是何其幸福啊！”
是啊，我是幸福的，在不知不觉中，有他默默的关注着我，我以为在宫里才是我和他的开始，却不知我们的纠缠早在我六岁那年就已种下。当我回复起记忆时，才记起童年时的那段相遇，才想起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一直以为风哥哥是我最亲的人，却不知道，梦蛊让我忘记了当时的相遇，让我忘了最初的那个人。
那年，我们第一次相遇，他救了我。
回想起来，也许这就是天意。
但是如果没有他，我和风哥哥兴许就能如以往一样，平淡的度过下半生，不会有这些波折，也不会有这些酸甜苦辣。
人生，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我们也不过是顺其自然而已。
忍不住想起了德妃，一直好奇她和皇帝之间的故事，可真正了解的时候，心情是那么复杂。我终于明白，他和皇帝之间的淡漠，也明白她眼底无欲无求的缘由了。
可是更多的是感动，感动于尧泽不动声色默默的付出。想起我失忆时装睡，他曾在我床畔呢喃：“你真的不曾记得我。”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的语气，落寞、惆怅，才感觉出他的情意，只当时并不觉得。
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了，可有在想我。
这里到西星的路途那么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习惯，还好李中在旁边伺候着，衣食住行到不用太担心。只是怕路上遇到刺客，哎……要不是跟他生气，连跟他去的人马是什么都没弄清楚，也不知道够不够安全。
正在我把尧泽思念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龙源殿迎来了最大的不速之客——皇后娘娘。
外面的嫔妃等级都较低，青衣还应付得过去，尧泽出去后，后宫最大的就是她了。如果先前的推断都是真的，那么她此番定是不会让我好过了。
“青衣，宸皇贵妃住这龙源殿不合祖制，妃嫔们请求本宫做主，本宫自然要秉公处理，你若是再阻拦，本宫只好让人把你带去刑房了。”皇后的声音没有昔日的温和，听她这严肃的口吻，就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表情。
“启禀娘娘，宸皇贵妃住在这里合不合祖制，想必皇上应该更清楚。”青衣答道。
我为青衣捏了把汗，现在我人事不知，青衣若是得罪了她，以她的能耐只怕不会让青衣好过。
果然，皇后冷笑道：“果然牙尖嘴利，跟你主子一个德行，哼，拿皇上压我，只可惜你没看清形势。”
青衣又说，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淡定：“娘娘背着皇上要除掉宸皇贵妃，就不怕皇上回来知道后找你算账？”
“青衣，你错了，不是我要除掉她，而是她不治而亡，就像她夭折的孩子一样，不留痕迹。呵呵，想不到宫里最懂我的竟然是你。”皇后毫无顾忌的笑着，笑声中有无比的得意。
我大怒，果然是她，她就是杀我孩子的凶手。
这恶妇，藏得真深，辰心夜让我依赖云妃，想不到云妃却是皇后的爪牙，难怪辰心夜会骗我，原来是一丘之貉。
每一个好人。
我一定会杀了你，为我的孩儿报仇。
“娘娘好本事，竟瞒过了所有人，原来云妃娘娘是你的人。娘娘自然是不会留活口了，奴婢尚有一事不明，只希望娘娘让奴婢做个明白鬼？”
皇后哈哈大笑：“就说你懂我，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奴婢想知道，当年娘娘和贤妃怀孕时同时中毒，陈美人被刺死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