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在河边走来走去，米很想走下去，但米又不甘心。远处有农民在为快要抽穗的禾苗喷施农药，农民发现河边的米，不时地看她。米不知道有人在关注她，米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米对眼前的一切浑然不知。
几个月前，米也走在这河边，不同的是，当时米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米这天很快活，米看见河滩上翩跹着有蝴蝶飞来，便去捉。但蝴蝶忽高忽低，米捉不到。男人见了，就说你喜欢蝴蝶吗，你喜欢，我跟你捉。说着，男人在地上捡了一个塑料袋，又在树上折了一根枝条，然后用树枝绑着塑料袋去套蝴蝶。米惊叹男人的聪明，但米并不想捉住蝴蝶，而是喜欢蝴蝶翩跹的样子。男人再聪明也无法洞穿米的心思，男人追赶着蝴蝶并很快套住了一只。在男人喜气洋洋地把蝴蝶交给米时，米却跟男人说放了它吧。男人有些吃惊，男人说你不是到处追着蝴蝶要捉它吗，现在捉到了，你怎么放了它呢？米说我只是追着蝴蝶玩，并不想捉住它。男人明白了，男人一扬手，把蝴蝶放了，但让男人和米都没料到的是，蝴蝶经过这一折腾，身上伤痕累累，它飞不起来了。
现在，米觉得自己也是一只受伤的蝴蝶。
先后有三个人伤害过米。
第一个伤害米的是一个男人。
米那时候在读高中，读了几本琼瑶小说后，米开始对爱情抱有幻想了。她希望有人真心地爱自己，自己也真心的爱他，像琼瑶小说里的人物，美好地爱一场。米有了这个想法后，对自己的语文老师有了感觉了。在米眼里，语文老师很像琼瑶笔下的白马王子，即风度翩翩又才华横溢。多少次米坐在教室里，眼巴巴地看着他。米的样子很像认真听课，但米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不过，一天语文老师背颂的爱情诗米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语文老师这天背的是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米一直记着这首诗。一天米到河边来玩，就是米现在在这儿走来走去的河边，米看见了红豆，米摘下好几把，然后跑去跟语文老师说我摘到红豆了。语文老师笑一笑，还摇一摇头。语文老师说这哪里是红豆呢，这是蔷薇结的籽。不过，语文老师对蔷薇籽很感兴趣，问米哪里摘的。米没说，只拉着语文老师去了河边。两人在采摘犹如红豆一样的蔷薇籽时，也在采撷他们的爱情。多少次，语文老师把蔷薇籽递给米，跟她说我把相思给了你。米陶醉了，也采撷着蔷薇籽递给语文老师，把一片片相思给了他。可惜，蔷薇籽不是红豆，它没能承受住他们的相思。他们的爱情来得快也去得快，随着这年冬天的到来，他们的爱情像蔷薇籽一样凋零了。
第二个伤害米的也是一个男人。
米那时候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男人也在那工厂，他是正式工。男人从米来的第一天起，就对米很好。米做临时工的工厂是一家磷肥厂，米穿着宽大的工作服、戴着口罩，一锹一锹把一些矿石往机器上铲。男人总会过来帮她铲，一铲就是半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吃饭时，男人总跟米打饭，米有时候觉得菜不好吃，男人会去小餐馆里帮她炒一盘菜。米无意中讲过她喜欢吃西红柿炒蛋，男人后来便常常跟她炒这盘菜。一次米说她晚上睡觉不好，男人第二天便跟她买来了几片安定。米这时候还会看一两本琼瑶小说，但她不大相信琼瑶小说里那种爱情了。那都是作家编的，米对自己说也对别人说。但随着男人一天比一天对她好，米觉得那种美好的爱情似乎还存在。情人节这天，米和男人又去了河边。河边一边连着山，星星点点开了些映山红。男人摘了一朵映山红给米，还说这是玫瑰送给米。米说到处都开着映山红，你不多摘一束给我，怎么只给我一朵呢？男人说一朵代表一心一意呀。米要的就是一心一意。米收下了这朵映山红，也收下了男人的爱情。可惜的是，后来男人并没有一心一意。米的爱情最终没有结果，男友离她而去了。
第三个伤害米的还是一个男人。
米那时候没在磷肥厂做临时工。米和男人的爱情消亡后，离开了那家工厂。之后，米没找到工作。那段日子，米为自己的爱情而悲伤，也为自己一天天大了而工作毫无着落而忧愁。一天米忧伤着一张脸在街头踟躇，一个男人走近了米。男人说他认识米。米看了男人半天，也不知道男人是谁。男人后来问米为何愁眉苦脸，米不好意思把她消亡的爱情告诉一个男人，米只说她还没工作，她在为自己的工作而发愁。男人听了，一脸的不以为然。男人说要个工作还不容易，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米以为男人胡言乱语，但不是，三天后米就去男人单位做了打字员。这时，米才知道男人是一个局长。男人对米很好，关怀备至，米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贵人。后来的一天，米在办公室打字，男人进来了，男人把门关上并抱住米，米说局长你不能这样呀，你是局长，有家有室。男人说局长也是人呀，也有感情。又说我那是什么家呀？妻子比老虎还厉害。米说她厉害不关我的事呀，你怎么告诉我。男人说我喜欢你呀，我一看见你就喜欢你。我一定会把母老虎离了，跟你结婚，我还可以让你转正当上干部。米当然不会被男人这一两句话打动，但男人后来天天缠着米，天天说这些话，说得很动感情，米便被感动了。之后，米便跟男人好了起来，两个人除了在办公室好，还经常出来约会。他们出来，多半到河边来，两个人在河边走来走去。一次米去追一只蝴蝶，没追到，男人用一个塑料袋一根树枝编了个网，一下子就罩住一只蝴蝶。男人把这只蝴蝶给了米，米不要，让男人放了它。男人便放了那只蝴蝶，但这只蝴蝶经过这么一折腾，受伤了，飞不起来了。米后来就变成了这只蝴蝶，男人深深地伤害了她，还有那个磷肥厂的工人，那个语文老师都伤害了米。让米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米后来不走了，就站在河边呆，呆了一会，米往水边去，米慢慢地往前走，木木地。
那个在为禾苗喷施农药的农民，一直注视着米，见米往水边去，农民有些急了。农民赶快走过来，东西也没御，一路小跑。近了，农民还喊了一句，农民说你走错了方向，往这边走。米听见喊声，才知道有人在注意自己。米回头看看，见一个人背着喷雾器，戴着口罩往这边来。近了，农民御下喷雾器，扯下口罩。米在那人扯下口罩时，看见这是个女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女人很快站到了米的跟前，女人看着米，开口说：“看你来来去 去在这儿走了半天，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呀。”
米不敢看女人。
女人又说：“看你一脸的忧伤，你有什么不开心呢？”
米这回看了看女人，一脸委曲的样子。
女人说：“说出来吧，有话说出来，会好过些。”米想说，但不知怎样开口。
女人没再说话，只坐下来，同时拉米坐在身边。
她们差不多就坐在水边了，水在脚边流，悄无声息。但后来女人把脚伸进水里，女人一脚的泥巴，女人要洗尽泥巴，一双脚不停地打水，把水打得哗哗响。女人一边用脚打着水，一边说：“以前见你来过，跟一个男人来，今天你一个人来，一脸忧伤，你一定是为爱情而伤心。”
米点点头。
女人说：“再怎么伤心，也不值得把命搭上呀。”
米眨一眨眼，流泪了。
女人说：“说吧，有苦水倒出来，会好过些。”
米怔怔地望着远处，泪眼模糊中，米仿佛看见了那个语文老师。米说你不是一个好东西。女人说谁呀。米说语文老师，他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当时是真心爱他的，他也说喜欢我。我们那时候天天到这河边来玩，我们把蔷薇籽当作红豆。此物最相思，蔷薇籽凝结着我们的爱情。为了爱，我把一切都给了他。但我怀孕后，他却告诉我他有妻子。后来他匆匆调走了，我至今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女人用脚打了打水，把水打得哗哗响。女人说这个语文老师没一点责任感，这样的男人不爱也罢。
米怔怔地望着远处，泪眼模糊中，米仿佛看见那个磷肥厂的工人。米说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女人说谁呀。米说一个磷肥厂的工人，他当时对我很好，也很爱我。我们也经常在这河边来来去去。那年情人节，他在这儿摘了一朵映山红给我，说那是红玫瑰。我当时问他满山满坡的映山红，为什么只摘一朵给我。他说一朵表示一心一意。我被感动了，接受了他。但这一切也是假的，就像映山红不是红玫瑰一样。后来他的父母反对我，说我读高中时就跟了语文老师。他动摇了，他根本不是一心一意。怕我缠着他，也匆匆忙忙到广州打工去了，过年都不敢回来。
女人又用脚打了打水，把水打得哗哗响，女人说这样的人没脑子，这样的人不值得为他伤心。
米还望着远处，怔怔地，泪眼模糊中，米仿佛看见那个局长。米说你是个王八蛋。女人说谁呀。米说一个局长，他也骗了我。他当时天天缠着我，说要跟妻子离婚，要跟我结婚，还说要给我转正。我怀孕后，他让我打胎，说打了胎就跟我结婚。我打了胎，他就变脸了。他没跟我结婚，也没给我转正，还把我从单位赶了出来。我觉得他玩弄了我，去告他，但我告不了他。相反的，他还说我大脑有毛病，让人捉我去医院检查，让医院开了个我有毛病的证明。我恨透了他，却奈何不了他。现在我走在街上，别人都说我有毛病，对我避之不及。你说，我活成这样子，还有什么意思。
女人双脚不停地打着水，恨恨地，打得水哗哗作响。女人说这样的王八蛋你还为他去死，你应该弄死他。
米又流泪了，米说我怎么奈何得了他。他们三个，我一个也奈何不了。他们一个让我感受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美好的爱情，一个让我觉得生活的无情，另一个却让我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
女人说犯不着呀，蝼蚁尚且偷生，你看，蚂蚁爬到你身上了，在寻找出路，你难道不如一只蚂蚁。
米看了看身上的蚂蚁，轻轻地把它捉下来。
女人再没说什么。米也没说什么。两人还呆着，米身上的手机响了。女人听了响，吓了一跳，问她说：“什么响？”
米说：“手机响。”
女人说：“你接呀。”
米说：“我不接，是那王八蛋打来的，他给我的手机，他以前找我，就打手机，从不让我把号码给别人。”
女人说：“你开开来，我接，我骂他一顿。”
米拿出手机，递给女人。女人按了一下，放在耳边，旋即，女人听到手机里说：“疯婆娘，你再到处乱说，我整死你。”
才说完，对方便关机了。
女人听了，恨恨地样子，女人说：“你还为他去死，他还巴不得你死呢，这样的人，你还为他去死？”
米脸上像女人一样恨起来。
女人坐了一会，要去喷药了，女人开始重新配药，先在塑料桶里装满水，然后拧开一只小瓶子，把农药倒进去。倒毕，随手把瓶子一扔，然后背着喷雾器走开了。米在女人走开后把眼睛盯着那只小瓶子看。看了一会，米移开眼睛，但这儿，也有一只同样的小瓶子。再看别处，还有一只这样的小瓶子。米后来到处看，到处都看见这样的小瓶子。米知道这些小瓶子是农民倒了药扔掉的。米过去捡起一只，见瓶子上面有“灭害灵”几个字，再往里看了看，里面竟然还残存着农药，虽然不多，但米闻到刺鼻的气味。
米后来每一只瓶子都看了看，里面或多或少都残存着一些农药，米把这些农药倒在一个瓶子里，居然积累了小半瓶子。
米没喝下这些农药，蝼蚁尚且偷生，米还记得女人的话。但米也没倒掉这些农药，她找了个瓶盖，拧紧来，然后拿着瓶子走了。米第二天炒了几个菜，那瓶农药，米派用场了，全倒在红烧肉里。那个局长喜欢吃红烧肉。米对他恨之入骨，米想毒死他。
一切准备好后，米给那个局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再来一趟。米说她以后再不告他了，但男人必须和她好。男人没等米说完就凶道：“谁跟你一个疯子好。”
说着男人挂了电话。
米对男人恨得要死，却奈何不了他。那盘倒了农药的肉，没用了，米白费了心思，米把那盘肉倒进了垃圾坑。
第二天，有人告诉米，说垃圾坑里死了一只狗。
米积累的仇恨最终只消灭了一只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