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岚见她反应如此激烈,不由得心生怜意,欲将她扶起却反被她摔倒在地。站定身子后,看着她疾步朝前跑着,担心袁竹汐会生出什么事端,稍运功便飞身上前紧跟在后。袁竹汐神色黯然地跑着,忽而只觉脖际传来酥麻阵痛,转瞬便已跌倒在地没了知觉。
屋内一隅的金猊香炉内燃着淡淡瑞脑之香,甚是安静。苏亦岚将挂在玉钩上的浅青色扯花软帐绫子徐徐放下垂至地上,转身欲走,却听着正在卧榻之上昏睡袁竹汐不时喃喃细语着什么,声音轻若羽翼压根就听不清楚,便俯下身子将耳畔凑在她唇前仔细听着。
待听到皇后口中所唤之人乃是栾承昊,旋即唇畔绽出一丝苦笑,她早该猜出是他。沿着沉香木塌坐下,从袖中掏出丝巾拭干袁竹汐脸颊之上两行清泪,看着她安然入睡,苏亦岚颦眉敛笑。这世上之事太多难以预料,总抵不过错过二字。一旦错过了,若能重来便是上天眷顾。倘若不能,那便只能永远错过,再无交集。
当栾承昊放弃皇位只想与她执手相伴天涯之际,她放不下那至高无上的后位,于是便有了今日黯然垂泪忆往昔。所以才会望着孤鸿,期待着他能带她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冷宫。只是过去便再也回不去了,既然舍弃了一些东西,就必须得有勇气承受自己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离开容华宫,苏亦岚没有兴致只是低头徐徐走着。看着曾经那么高高在上的袁竹汐,今日一副颓废不堪的样子,她的心也渐渐有些被触动。有怜悯,更多的是疑惑不解,自己回宫的目的本是复仇,可眼下局势被搅成一滩泥淖,混沌不清。
倒吸了口气,浑身竟觉着有些冷,苏亦岚自动地蜷缩着身子,不知何时身上已披上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粉色芙蓉纹大氅,许是低头有些久了,隐隐的酸痛从脖际传来。极力抬起头看清来者,方才的阴霾愁容一扫而尽,清秀的脸颊之上难掩的笑意,正想唤着她的名字。
妙雪见哑奴一副十分激动的模样,立马往后退了几下,拦住她靠近自己的脚步,青葡似的妙目一闪一闪,不敢直视她,索性转过身子背对着她道,“从前我对你心存偏见,多次对你语出不逊甚至大打出手,还,”想到上次的事有些对不住,声音竟变得有些断断续续,“将你卖入青楼,你不仅没有去皇上跟前揭发我的行为,还原谅我。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也不愿意欠别人人情,本来这大氅是内务府送来要给主子的,不过她终日闭门不见客,不需要便赏赐给了我。远远地便瞧着你这个样子,我小跑着赶来便送给你了。从此之后,咱们两不相欠。”
本想潇洒地离去,却不知何时哑奴竟然径直上前搂着自己不放手,妙雪眉头紧锁,奋力挣扎着欲抽开身子,恍然间嗅着那股熟悉的木兰清香,提起的手竟缓缓落了下去。
“咳咳”几声打破了静谧的氛围,苏亦岚才松开手循声望去,只见秀儿双手环抱定定地站在后头,美眸之中挡不住的嗔意,转而盯着她那张涂得红艳艳的薄唇,还有擦满脂粉的脸颊,格外扎眼,苏亦岚竟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的脸,如今有些骇人,心弦禁不住触动,她想要要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若只是一般的易容术只是贴上一张人皮面具,这个无须他人,她自己便能解决。无奈自己中的乃是易容术中最厉害的换脸术,在施以麻沸散让两个女子昏昏陷入沉睡之后,懂得术数的异士便极其细心地将二人的皮相互换。
她从未想过栾承璟会用这样一个歹毒的方式,让自己以这种面貌出现在栾承昱跟前。索性栾承昱并没有因着自己换了脸而心生疏离之意,而且还让自己待在建华宫伺候,莫名的感动总是会时不时淌过心底。
虽然他不介意,可是她想以最真实的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不是哑奴,而是苏亦岚。届时,她便可毫无顾忌地告诉他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告诉他七夕之夜自己许下的誓言。
秀儿从刚才便觉着妙雪有些不对劲,便跟了出来,看到方才那一幕,心底更是怒气升腾。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传言,恨意不止。连宫人们行走在夹道间都交头接耳说着,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曾经宠冠六宫的苏妃娘娘风头再无,被一个无端冒出的哑奴所代替。攥紧的手心压根没有察觉到指甲已经嵌进了手心,她好狠,恨自己为什么明明换了这张脸却还是得不到众人的认同。
怒火熊熊燃烧在眸底,愤恨地咬着牙盯着眼前那张曾经伴随自己多年的脸,如今多了些清丽温婉,而自己空有这样一副皮相,越发按捺不住火辣辣的嫉妒之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笑幽光,声音有些高傲质问道,“妙雪,你怎么与哑奴在一起,本宫不是说了,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和她单独在一起吗?”看着自己前几日赏赐给她的大氅披在苏亦岚身上,箭步上前一把扯下大氅,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下之后才抬眸,唇角微微一勾道,“本宫不想要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愿给不该给的人!”
苏亦岚见状,心中杂着一丝苦涩,旋即淡淡一笑凝视秀儿,这人当真是说变就变,如此没有预兆叫她惊诧了好一会。不由得回想起就在一个半月前,她还是一个羞涩的小姑娘,不谙世事,痴心一片为廉王。可就在方才,她用力地撕扯着大氅还胡乱地踩在上头,硬生生丢给了自己那样一句话,她绝不是从前那个秀儿,但她也休想成为苏亦岚,因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苏亦岚!
安静地驻留在原地,苏亦岚直勾勾看着秀儿,那双清澈如春水的眸子早已覆着浑浊之色,如今变得尖锐刺骨叫人生寒。世人皆言人心善变,但变得如此之快,真是有些难以接受。
苏亦岚素来不喜浓妆涂抹,因此平日里也是略施粉黛,如今瞅着秀儿在自己的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妖冶邪魅之气横生,忍不住嗤嗤冷笑几声。不过是霸占着自己的脸,如今竟还胡作非为,强忍着心头不快,终有一****会做回自己。
秀儿见苏亦岚一脸霜意地凝视自己,微微眯眼,纤长的柳眉一挑,有些跋扈道,“你这奴婢好不识规矩,即使不会说话,难道也不知见了本宫要行礼吗?你的口不能言,你的身子总是利索的吧?”
苏亦岚闻言,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她抢走了自己的许多,占了自己的身份,如今竟还当真以为自己便是娘娘吗?可惜了,不敢她如何装模作样,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自己!
妙雪见状立马凑在秀儿旁边道,“娘娘,哑奴才来宫中不久,方才又被娘娘的举措所震慑,故而有些惶恐,所以一时忘了行礼,娘娘心胸宽广,就不要和一个下人计较吧!”
秀儿眸光暗藏恨色,定定地凝眉望着妙雪,嘴角逸出冷笑道,“怎么?你知道皇上对她有意,所以也想去巴结她吗?若你想,只管开口,本宫一定成全你,也让你了却心愿。”
妙雪听罢怔怔愣了好一会儿,沉默许久才回过神,立马跪在地上低声道,“娘娘误会了,妙雪不是这个意思。”少主变了,变得让她拿捏不准,有些惶恐,只得低头不敢抬眸。
栾承昱不在乎这张绝世的脸蛋,栾承璟不屑看自己一样,萧妍秋也讥讽自己,妙雪也要关心她。所有的人都替她说话,没有人在意自己,一种锥心刺骨的痛蔓延胸腔,昏天暗地地在身子里头撕扯着,狠狠抽打着她那颗易碎的心,仿佛已经被揉碎般,秀儿将手抚在心口。妙雪见少主如此揪心的模样,欲上前搀扶着,却立马上被她甩了自己一巴掌,捂着留下掌印的脸颊,眸中满是惊愕地愣愣望着眼前这个少主,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苏亦岚眼睁睁看着刚才一幕,美目睁得大大的,似乎那一掌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欲走上前宽慰妙雪。却听着秀儿那有些刺耳的声音再度袭来,“本宫教训自己的奴婢,何时需要你这个奴婢来指手划脚。”
刚才那一掌打出,心中不快似乎消散了些,秀儿美目中立马又夹着狠辣之色,上下打量着苏亦岚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只是个奴婢,而本宫才是娘娘。不管从前怎么样那都是过去,重要的是现在,本宫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听着这样一番挑衅的话,苏亦岚冷然处之,这年头她遇到许多不同的事情,当如今日这样好笑的只怕再也找不出一件。终于明白什么是鸠占鹊巢,不由得竟忽然想起了萧妍秋说的一句话,即便是麻雀飞上枝头终究不是凤凰。虽然自己不喜欢她,她也时常对自己不友善,但萧妍秋这一句话倒还是有些道理的!
秀儿的视线一直逗留在苏亦岚脸上,生怕错过了她的任何一个神情,她脸上没有自己想看见的失落之色而是淡然,再也控制不住妒火,甩手就朝苏亦岚脸上打去。可方抬起手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狠狠扼住腕际,心中一颤抬头望着来者,堆满脂粉的脸上神色极是不自然,手无力的耷拉垂下,无助失落爬上眉梢,没有底气地跪在地上温声道,“臣妾见过皇上!”
苏亦岚抬眸看着那张清俊的脸,顷刻那只厚实的大掌已经覆在自己的手上,羽扇般的长睫眨巴着凝视他,刹那间梨涡浅笑。她知道不管自己变成了怎样,他一定会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