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将所有的话还原,无数个念想在脑海中盘旋,没有一个能够让她觉着踏实,忐忑跳动的心难以平复。如常的脸色霎时变得黯然,苏亦岚嘴角不住地翕动,攥紧的手用力掐着手心。视线不由得移至苏振元,瞧着他纹丝未动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苏亦岚心口一滞,被什么堵得慌。
原来那个曾经帮过自己的妇人便是静太妃,而且在她入宫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苏亦岚凝望着她款款走下台阶,怔仲不宁许久,她只是因为觉着愧疚才去了太庙修行吗?那她这次又为何回宫?只是因为今日是倪太后的寿辰,那为何过去的十几年里她未曾回过一次宫,今日她归来,不详的预感萦绕在苏亦岚心底。
苏亦岚努力将过去的种种回忆拼凑在一起,忽然觉着现在的一切都不是真实。想起娘亲所遭遇的一切,她的心不由得紧紧揪着,似被什么牵扯着。很不是滋味,喉际也有些苦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关于二十年前的那些往事,她的心陡然一惊,绝对没有起初所想的的那么简单。双手猛力绞着木兰丝巾,咬紧的唇角也有些发痛,却还是没有意识,只是眸中有些空洞地望着地面上的红毯而发愣。
夜色中,她的身子显得有些单薄,忽而余光扫视地面,望着那被月光拉长的身影,苏亦岚美目中含着泪花。静静地垂首站在栾承昱身后,那些乐声、笑声、说话声仿佛在一刹那间都不知去了何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静得令她有些难以遏制地想哭泣。
义父说他认识娘亲,并说他那唯一的妻与娘亲十分交好,在得知娘亲被掉包的消息后,他也是极为震惊,对倪太后的甚是不满。那时他的鹰眸中闪烁着无尽的仇恨之意,她看在眼里便信了。
作为董太后的棋子嫁入芜国,她以为那是自己赎罪的机会,可是上天偏偏跟自己开了一个大玩笑。就在她出嫁的那日,凌梦得被御前侍卫押至密室审问,严刑拷打。而凌家也是从此凋零,更是在半月后便被董太后一道懿旨颁发后,所有族人都惨遭血滴子绞杀。对于凌家,她此生已经有太多抱歉难以言表。
在萧府无意间发现斯褀被萧子攸禁锢,作为试药的引子,如今她在苏晋尧的治疗之下,情况虽有所好转,可是自己的心终究还是不敢去见她,因着无限的愧疚。每每想起斯褀,她都会忆起有关凌府的一切,虽然有过不解,可是在那度过的十四年,是她这辈子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片片杏花随风吹落坠入池心,听着凌梦得对自己说着那些似懂非懂的药理。紫藤秋千架上栖着收翅的蝴蝶,随着轻轻一推便翩翩起舞,然后自己与斯褀在一起对对子,输了的人便要推秋千。二娘虽有时看不惯自己,可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她还是会命下人煎好药给自己送来。
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些已经再也看不见了,苏亦岚心头一颤,仿佛被人拿刀来回狠狠切割着,似在淌血。那些有关往昔的回忆莫名地在顷刻之间,悉数袭上脑中,苏亦岚极力用指甲抠着指肚,想用痛来掩盖自己的悲恸。天地之大,她的心也如一汪扁舟,在无尽的漩涡之中飘荡。苍茫无尽,何时才能到达彼岸。
栾承昱喝完酒,本想再饮一杯,可瞧着她并无甚动静,才回过神抬眸望一眼她。瞧着苏亦岚虽将头垂得极地,可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心中担忧连忙唤了几声,见她有些僵硬的身子没有纹丝动静,伸手轻轻拽着她的衣袖。
苏亦岚才抽回思绪,四目相视,她的清眸间依旧泪花盈盈,看着他满目关切,不由得再次将头垂下,怕下一刻眼泪再也忍不住便流了下来。
正值祝酒之时,小李子瞅着皇上没有反应,立马走上前凑在他耳际道,“皇上,今日是太后寿辰,您也该祝酒一杯,莫叫各位大臣看了觉着不合时宜。”
栾承昱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兀自斟满酒,径直起身道,“今日乃是太后寿辰,朕仅以杯酒聊表祝贺之意。”说罢一饮而尽,将酒杯示人,旋即薄唇亲启接着说,“只是近来在身子有些不适,朕这便先行离去了。”话毕袍袖一甩,不顾倪太后满脸愠色,兀自离了桌案,行至苏亦岚跟前时忽而低眸,声音细若蚊蚋,“随朕来。”
苏亦岚抬头间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温柔,敛了裙裳紧紧跟着他的步子。未曾抬眸,不想看见群臣错愕的眼神,不愿看见那些不愿见的人。一脸心思的走着,直到萦绕在耳畔的乐声渐渐远了淡了,她依旧低头迈着沉重的步子。
霁月台已经越来越远,闪烁的灯光也如星星点点般,栾承昱忽而停下脚步,转身欲说什么,不料她没有看着前方,仍旧朝前走着,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停下来,意料之内,她再次撞入了自己的怀中,和从前一样。嗅着那淡淡的龙涎香,苏亦岚才回过神,瞧着小李子在旁欲往后退去却被栾承昱紧紧抱在怀里。
小李子本提着宫灯,瞧着这一幕,自觉地往后退了许多步,转过身子背对着,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深深吸了口气,从方才在筵席时,皇上的眼睛似乎没有离开过哑奴身上。作为奴才,有时候不该看的也应该装着看不见。
发丝飘动,苏亦岚仰头望着这个世间最高雅的男子,迎着他灼灼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栾承昱看在眼里,伸手穿过她乌黑的发丝,嗅着她身上清幽的木兰香,低声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朕在一侧瞧着你似乎情绪有些异样,”转而温柔地捏着她的下颌,与之对望,温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朕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困扰了你。”
苏亦岚听着他的地喃细语,竭力摇头道,“什么也没有,亦岚只是想家了。”栾承昱的手很温暖,温热将她有些凉的手指渐渐变得有些暖意,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将她两鬓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秀发拢在耳后,随即将她裹进自己的身子,伏在她耳畔轻声道,“今日苏将军进宫了,难免会触动你的心弦,想家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如今局势未定,你眼下不可轻易去苏府。”
苏亦岚的心一阵一阵抽痛,似被长鞭鞭打,忍不住哽咽许久,双手只是用力地拽着他的衣袍。栾承昱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情绪似乎愈发激动,轻轻拍着她的头低声道,“你若再这样拽着,朕的龙袍只怕要被你扯坏了。”旋即在她额际轻轻烙下一吻,伸手抚着她白皙的脸颊。
听着他轻松的话语,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迷离的泪水不争气地直往下流,咸咸的滑过嘴角,模糊了双眼,也晕湿了他的衣袍。她有太多话想对他说,可瞧着他清俊的面容,悉数都滑到腹中说不出口。
紧紧攥着他的龙袍,狠狠地咬着唇角,想要将一切都告知他,可不知为甚,没有一丝勇气。苏亦岚的哭泣声越来越大,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他的胸膛间。即便他是自己最爱的人,他是肚中胎儿的父皇,可为什么她还是有许多话不能对他说出口。
甚至不敢告诉他,自己便是尹灵素,亦是七年之前救过他一名的遮着面纱的女子。他是帝王,即便拥有他满腔的爱,有些事却还是不得不选择闷在口中。她怕若是自己将一切都捅破,结局不会如自己臆想一般。
她以为曾经死过一回,便什么都可以拿得起放的下,却原来她最害怕的仍旧是失去。她失去的太多了,凌家,娘亲,雪雁,眼下她想平淡地过着日子,等着腹中胎儿平安落地。
可是这一切都被现实无情地打翻了,她不愿成为他人棋子,却每一步都被人死死盯着。她以为自己可以重头再来,却是坠入了愈发浑浊的泥淖之中。如今她唯一可以拥有的便是这个拥抱,她想抱得再久一些,想忘却那些不好的回忆。
栾承昱笔直地站在原地,察觉到她情绪有些缓和,轻声道,“可好些了?你若再这样子忧伤,朕可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她从自己怀中抽开,残余的泪水晶莹的闪烁,他浅浅一笑,掏出汗巾替她拭干,碰着她的脸道,“朕果然还是喜欢你开心的模样。”
“皇上,”苏亦岚心口竟涌过刹那的犹豫,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可看着他静静地望着自己,终于还是改了口,“天涯明月,相思无尽。自入了宫便极少再见家人,如今竟顾不得那许多,没有遮拦在皇上跟前失态,还请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