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岚回过神定睛望着她,浅笑道,“我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想去添件衣裳,妹妹出来久了,若再不进去只怕会被人非议。你且先进去,我随后就来。”好不容易寻个由头打发走了幽月公主,瞧着她莲步走进霁月台,苏亦岚才放宽心紧紧跟着那个妇人。
一路敛着裙裳朝前走,趁着夜色跟着,瞧见那妇人回头看着,苏亦岚立马闪身躲在一旁的拐角处,过了片刻才继续跟着。虽是晚上,可是这条路似乎有些熟悉,苏亦岚的心顿时有些忐忑,伸手竭力抚平着剧烈跳动的心,柳眉不由自主地紧锁,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越逼近目的地,苏亦岚的心越发绷紧,呼吸也慢慢变快了,清辉月色洒下,她看得分明,这条路是通向倾城苑。
自从芜国先帝驾崩,倪太后便命人下令封锁了倾城苑,更是不准宫人进入。如今这个妇人居然黑夜前往,难道娘的事情她也知道,不由得心中一震。这里头必定有什么隐情,她的心若击鼓砰砰直跳,屏息静声生怕被那妇人发现,掩着嘴紧随其后。
见那妇人进了倾城苑,苏亦岚才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黑底金字的匾额,透着无限苍凉,如今晚的夜色一样,浑身不由自主地散发着凉意,手指间也是冰凉的,若不是强忍着,泪水几欲夺眶而出。转身望着四周,确定没有人,她才静静地走了进去。
看着周围的景色,在脑海中闪现了许多次,苏亦岚暗暗用指甲掐着手心,告诫自己不可再垂泪,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妇人。她的年岁与倪太后差不多,只是装扮有些素雅,不像是深宫之人。可是那日在祈福殿中,她既然能在倪太后跟前替自己说话,想必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到底是谁?
木兰已经凋零,没了往日的芳香,枯萎的叶片夹着褐黄,假山之上也不再冒着清泉,很是清冷。苏亦岚伸手划过每一片叶脉,周围没有一丝动静,似乎只有自己一人。可是方才她分明看见了那妇人进了倾城苑,绝不是自己一时看得眼花。
所有的疑惑袭上眉梢,苏亦岚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无声无息任风儿吹拂衣袖,眸光有些冷凝,低低叹了口气。忽然听着假山背后传来人语,苏亦岚警觉地躲进暗处,耳朵紧紧贴着石壁,听着从假山另一侧传来的话语。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醇厚低沉,而且这个声音曾经伴随了她三年,绝没有听错正是义父苏振元,苏亦岚不由得睁开清眸,有些错愕地掩着自己的嘴,生怕下一刻便会他们发现自己的存在。
假山另一侧有一条青石路,夹生种植着柳树槐树,正前方便是一泓池塘,种植着莲花,只是这个季节到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残缺的荷盖。
妇人见着前方这个自己藏在心底多年的男子,今日终于有机会再见一面,清泪沿着脸颊滴落,湿了衣衫,啜泣道,“振元,十几年了,你我终于可以再见一面。此次回宫,我当不虚此行。”
苏振元目光炯炯地凝视着眼前人,岁月在她脸上似乎没有流下过多的痕迹,虽衣着素雅,却依旧掩不住容光焕发,低声道,“碧儿,许久不见,你心中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明知你有孕在身还将你送入宫中。”
苏亦岚身子一僵,强忍着心中震惊,死死抠着指肚不敢发出声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清眸中没了清亮,甚是黯淡。心中猝然生出凉意,用力咬着唇角。
三年前义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见着自己第一眼说的三个字便是柳若兰,那时他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她才会毅然决然地跟在他身后,登上马车入了苏府。她记得他极其真挚地对自己说过,他认识娘亲,说娘亲是被倪太后陷害而嫁入弁国,还说倪太后设计下鸩毒害死了他的妻,从此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有朝一日能看着她死去。于是她相信了,将自己的所有都告知了他,却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又成了一颗棋子。
冷冷地笑着,眸中蕴着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过去的三年的美好就这样被狠狠切断。是他给了自己现在,是他交会了自己许多,所以瞧着他不喜欢苏晋尧与自己在一起时,她便竭力避开,避免与他多有交集。
苏亦岚一脸凝重,有些木然地站着,原本她还有些担忧义父组织青龙帮的目的绝不仅仅只是为了震慑倪太后,如今她愈发深信自己所想,他的狼子野心早在许多年前便已有了。这些年的沉淀,不过是为了向旁人掩饰他的居心不良。他的儒雅,和蔼,顷刻间分崩离析。
每次路过苏府大厅,看着楠木桌上摆放整齐擦拭干净的牌位,她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一看,心中很是钦佩义父,一个如此长情的人。十几年间未娶更未纳妾,不过是要欺骗世人,义父的心果真是极其能够隐忍。
苏振元瞧着夫人难以克制的啜泣,倒抽了口气道,“你这是作甚,今日你我终于能够再见,为什么却又如此伤心模样,我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哭的。”
“振元,”妇人立马掏出丝巾眼泪,拭干嘴角咸咸的泪水,露出难得的微笑道,“我盼了二十年,终于能够与你单独在一起,同从前一样,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太开心了。有些不敢相信,可你如今真的就在我眼前。”
苏振元猛然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抚着她的秀发,轻轻拍着她的头道,“碧儿,再等一等,终有一****会取得属于我的东西,届时咱们一家三口便能真正在一起,过着天伦之乐的日子。”
妇人听着这句话似乎有所触动,忽然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背对着他,啜泣道,“我对不起咱们的孩子,那时他不过还是个七岁的孩子,我便离了宫去外头,一晃这么多年,一直让他一个人在这钩心斗角的深宫中盘旋,我这个做娘亲的,很是对不起他。”
苏振元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止不住的泪水,神情似乎也有所触动,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碧儿,你的心肠总是那么善良。若不是当年因为我的执着,你又怎会委屈了自己还有咱们的孩子而入宫选秀。你若要怪只管怪我,索性一刀将我了结了,反正我这辈子做过的事情足以下地狱,遭受十八层炼狱的煎熬,才能对得起那些逝去的冤魂。”
妇人伸手捂着他的嘴,赶忙摇头道,“振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娘两好,所以才做了那些事。”稍一顿接着说,“只是我这心里总觉着有愧,对不起她,所以才会离宫。”
苏振元下意识脱口而道,“不要再提她,因为她,你已经有整整十四年不愿见我。如今你肯赴约,便是心中原谅我了,不要再提她了。”
妇人见他如此模样,眉头紧锁,愁云永驻,便也不再提起,短暂沉默,忽而淡声说道,“我虽在宫外,可是听说,这宫中有一个与她。”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苏振元急急打断,只是这次他的声音夹着些不耐烦,“碧儿,你答应过我,不再提她的。”见她眸中有些黯然,立马转移话题道,“你不在宫中,我时常看着咱们的孩子总是一个人有些落寞地出入宫中,心中甚是心疼。可也不能逾越身份,怕被人看出破绽,总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如今他有了妻儿,我这个当爹的也甚是欣慰。”突然有些粗糙的长着厚茧的手攥成拳头,厉声道,“我对不住他,没能尽过一日当爹的责任。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我也一直在替他铺路,希望能弥补他多年来的孤寂无助。”
妇人清澈闪烁着泪水的眸子直直地凝望着苏振元,良久才开口,“我这个做娘的也对不住他,虽生了他却未养过他,留他一人独自在宫中。他的痛还有他的辛酸,我都没有过问。今日回了宫,我也想好好与他说说话,来日方长,咱们的孩子一定会认你这个爹的。”苏振元只轻轻嗯了一声,再次将她揽入怀中,唇角微微一勾,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诡异。
晚风呼呼吹着,苏亦岚的心彻骨得凉到透,口中泛着涩涩苦意,什么话也说不出,待听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脚步声,才松下心走了出去。仰头望着秋月无声,空气中夹着枯草的味道,厚重的坼声从鼓楼悠远地传来。
虽然难以置信,可一切都被自己误打误撞发现了,苏亦岚摸着有些发烫的额际,长长吸了口气,捂着一直在快速跳动的心,扶着宫墙回到霁月台。
月色晚清,虽有伶人演奏,可她的脑海里不时回荡着方才义父与那个妇人所说的话。海水难量,人心难测,在这宫中心存诡异的人真是不乏其数。
栾承昱似是觉察出她有些不对劲,转眸望着她,轻声道,“方才你去哪了,朕甚是担心。”
苏亦岚努力挤出笑靥,冷凝的脸上一扫方才的愁云,淡声笑道,“皇上多虑了,奴婢不过出去走了走。”
话音刚落便听着一声尖锐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殿,“静太妃驾到。”苏亦岚目视前方,只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来出来,待看清她的容颜,心中霎时翻江倒海撺掇着,怎么会是她?